夜晚。
西郊療養院。
明紹鈞走到兒童房的門口。
兩側的女傭見他過來，畢恭畢敬的彎下腰，「少爺。」
「嗯，菲兒睡了沒？」
「小小姐剛才喝過牛奶后睡下了。」
「嗯。」
明紹鈞應了一聲，本想像往常一樣離開，但這次腦海中忽的閃過一雙瑩潤的眼眸。
他頓住腳步，「我進去看看她。」
兩個女傭對視一眼，趕緊替他開了門。
屋內光線昏暗，但床頭始終有一盞淺淺的小夜燈。
菲兒怕暗，要是醒來見不到光，就會哭鼻子。
明紹鈞放輕了腳步，走到那張粉紅色的床邊。
借著暖暖的燈光，床上的小寶貝正閉著眼睛，白皙柔嫩的肌膚，長而濃密的睫毛，一頭秀髮柔順的落在兩側，就像是個安靜的小公主般。
女兒一直長得更像夏若瑤一些。
一樣的鵝蛋臉，精緻小巧的鼻子，粉粉嫩嫩的嘴唇。
除了一雙眉眼。
明菲的眼睛和眉毛更像明紹鈞，深深的雙眼皮，還有那銳利逼人的目光。
明紹鈞在床邊坐了一會兒，正準備起身離開，床上的小人兒卻睜開了眼睛。
「爹地。」
「……」
他垂下眼眸，看到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正直直的看著自己。
明紹鈞的語氣柔和，「我吵醒你了？」
「我剛才就沒睡，我是裝睡的。」
明菲搖搖頭，掀開身上的小被子，坐起身來，「你答應了我，今天要給我講白雪公主的故事。」
小小的女孩，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他。
用眼神告訴他，「我一直在等你回來給我講故事。」
明紹鈞黑眸中閃過一抹歉意，「瞧我這記xin……不過今天有點晚了，明天爹地給你講，好么？」
明菲歪著小腦袋，「不用爹地講了。」
「菲兒生氣了？」
「是有點生氣。」明菲點點頭，「但今天Judy已經給我講過這個故事了。」
「……」
明紹鈞不動聲色的皺了下眉頭，看來那個小模特跟菲兒關係不錯？
明菲抱著一旁的洋娃娃，奶聲奶氣道，「爹地，Judy會給我當后媽嗎？」
「……」
不等明紹鈞回答，明菲繼續道，「后媽都是壞人，白雪公主的后媽也是壞人，我才不要后媽。」
明紹鈞知道菲兒向來早慧，聽到她這話，倒覺得有點意思。
他問道，「你不是挺喜歡Judy陪你玩的？」
明菲撇撇嘴，「她又不是真心想陪我玩。她陪我玩，就是想要討好你，她當我是小孩子，什麼都不懂嗎？我心裡可清楚了。」
你可不就是小孩嗎？
明紹鈞薄唇微微勾起。
沉銀片刻，他輕聲道，「菲兒，你不要后媽，那你要你的親生媽咪嗎？」
明菲一怔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才睜著大眼睛看向他，「我的媽咪？」
這麼一瞬間，明紹鈞感覺自己不是在跟一個三歲孩子對話，而是跟一個成年人。
他點了下頭，「嗯。」
明菲眨了下眼睛，隨後低下腦袋，「爹地，奶奶跟菲兒說，是你惹媽咪生氣了，媽咪才離開的。所以媽咪是原諒你了，才肯回來嗎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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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紹鈞顯然沒想到徐碧群是這樣跟孩子解釋的。
他點了下頭，「嗯，是爹地惹媽咪不高興了，但現在媽咪還沒有完全原諒爹地……菲兒要不要幫幫爹地？」
「我怎麼幫你呀？」
「你哄你媽咪開心，讓她捨不得你，捨不得離開我們。」
「……」
明菲嘟了嘟嘴巴，小腦袋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過了一會兒，她才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。
……
第二天一早。
夏若瑤早早就打扮起來。
畢竟今天可是要帶著兒子去明家。
聽說明老夫人已經三天三夜沒進食，現在完全靠營養液吊著最後一口氣。
臨出發前，夏若瑤特地叮囑了明厲一番。
「等會見到那位太奶奶的時候，你嘴巴放乖一點，要禮貌，知道了嗎？」
「媽咪，我不是有個太奶奶了，為什麼又有一個太奶奶？」
明厲表示很疑惑。
夏若瑤語塞了一陣子。
坐在前排的阮嬌回過頭，驚訝的看向夏若瑤，「瑤瑤，你還沒跟栗子解釋清楚啊？」
夏若瑤有點尷尬，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……」
阮嬌無奈的說，「那也得跟孩子解釋清楚，否則等會過去了，孩子都不知道見的是誰。」
夏若瑤點了下頭。
接下來，她整理了一下思緒，將明家的關係解釋了一遍。
「等會兒你要見的明太奶奶是你爹地的奶奶，咱們家的唐太奶奶是媽咪的外婆，知道了嗎？」
「知道了。」
明厲點點頭，又好奇地問，「媽咪，那我等會能見到我的爹地么？」
夏若瑤皺了下眉頭，「你很想見他？」
這話剛問出來，她就覺得這問題有點蠢。
小孩子自然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有好奇感的。
明厲觀察著夏若瑤的神色，見自家媽咪好像有點悶悶不樂，趕緊搖頭，「不，我才不想見他呢。我只要有媽咪就好了……」
夏若瑤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來。
車子平穩的行進了四十分鐘左右，緩緩地駛入西郊療養院的大門。
看著這座高檔的療養院，夏若瑤心頭五味雜陳。
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裡時，小栗子還在自己的肚子里待著，自己忐忑不安極了。
如今一眨眼，小栗子已經長得這麼大……
而自己今天再來這裡，竟然是送明老夫人最後一程。
人的生死交替，實在是令人唏噓。
車子停下后，夏若瑤牽著小栗子的手一起下了車。
在傭人的指引下，幾人一起進入重症監護病房。
走在清清冷冷的走廊上時，氣氛就變得嚴肅起來。
推開房門，屋裡的人並不多。
夏若瑤能感覺到屋內的目光紛紛朝著自己這邊看來。
她的視線也落在屋內。
明紹鈞，徐碧群，還有……那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可愛小女孩。
他們都圍坐在病床邊上。
病床上的明老夫人形銷骨立，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頭，要不是心跳記錄儀還在跳動，真的跟具屍體沒什麼區別。
看來的確是不行了。
夏若瑤的心情也變得無比沉重起來。
明厲到底是個三歲孩子，對生死的概念並不十分明了。
他更感興趣的是那個跟自己夢中一模一樣的小女孩。
明厲在看明菲，明菲也睜著大眼睛看著明厲。
夏若瑤走進去，跟徐碧群打了聲招呼，「明夫人。」
徐碧群見到夏若瑤時，眼神很是複雜，面上還是柔和的，「瑤瑤很久沒見了……」
說完這話，她就看向小栗子，眼中是藏不住的關愛，「孩子也長這麼大了。」
夏若瑤捏了下明厲的手。
明厲立馬乖巧叫人，「奶奶好。」
徐碧群眼圈有點泛紅的應了一聲，又連忙彎腰湊到明老夫人耳邊嘀咕了兩句。
原本閉著眼睛的明老夫人緩緩地睜開眼睛，那張木訥的眼睛轉了轉，看向了夏若瑤母子。
夏若瑤跟明老夫人打了個招呼，明厲也有樣學樣。
見到明厲，明老夫人枯槁的臉龐難得有了絲光彩。
像是枯木逢春一般。
她朝著明厲伸出手，「我的寶貝曾孫子……好，長得真好……」
一開始明厲有點害怕，不敢去拉她的手。
但一想到來之前自家媽咪的叮囑，猶豫片刻還是拉住了明老夫人的手。
明老夫人仔仔細細的打量了明厲一番，眼中的神情也漸漸滿足。
過了一會兒，她朝著夏若瑤伸出手來，「瑤瑤。」
夏若瑤一怔，趕緊湊了過去，「老夫人，我在。」
明老夫人搖搖頭，「我還想聽你喊我一聲奶奶。」
「……」
夏若瑤的心微微顫抖，老人卻滿懷期待的看著她。
此時此刻，她實在不忍心拒絕。
沉銀片刻，她語氣哽咽道，「奶奶。」
聽到她這一聲喚，明老夫人眼睛閃過一抹亮色，大喘氣的應了一聲，「好……好孩子……」
說完這話，她睜著眼睛。
一瞬間，夏若瑤感覺捏著自己的手突然變得無力。
她身子僵了僵，看向床上的老夫人。
就聽到徐碧群語調悲戚的喊了一句，「老太太走了。」
心跳記錄儀漸漸地成了一條直線。
這是夏若瑤第一次，這樣近距離的直面死亡。
這種感覺，很難描述。
等她回過神來，一種濃濃的傷感湧上她的心頭。
接下來的事情她也不太清楚了。
只記得自己跟著阮嬌，到了一個休息室歇息。
再後來，阮嬌先行回了唐家。
等到夏若瑤稍微回過神來時，她和明厲明菲一起回到了明家老宅。
夏若瑤本來是想要回唐家的。
但面對明紹鈞那肅穆的模樣，一時間也開不了口。
當明紹鈞對她說，「我跟媽去西郊處理奶奶的身後事，兩個孩子就辛苦你先照顧著。」
她也點頭答應下來了。
畢竟這種時候，她總不好說「不行，我要回唐家……」
那未免也太無情無義了一些。
等到明紹鈞開車離開老宅后，夏若瑤回過頭看著身後的一對萌娃，頓時感覺自己腦袋上閃耀著母愛之光。
她從未帶過兩個孩子。
小栗子倒還好，畢竟從小帶到大的，她也比較了解，知道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。
可是小菲兒……
雖然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，但她壓根就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怎麼個xin子啊？
光看明菲這沉靜的模樣，妥妥的高冷小公主啊。
夏若瑤感覺到壓力山大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