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二，天降大雪。
今年看著又是個椿深之年。葉楓緊了緊斗篷，在漫天風雪中往馬車處走。
葉家在孝順胡同住著。當然不在內城里，葉楓只是個六品小官兒，如何能住進內城里呢？
他出了戶部大門，得走很遠，才能見著自家的馬車。
整個葉家，只有這兩輛馬車，一輛是他每日里當值的時候用的。另一輛，給家里的女眷用。
也是個瘦馬，破車。
不過，再是破車，也總是能遮住這大雪的。上了車，他終于是松口氣。
小廝忙不迭趕車出來，篤篤篤的往家里跑。
從戶部回家，著實是不近，回去的時候，天都擦黑了。
葉家人口不多，葉明遠自打嫡妻過世之後，就沒有續娶，如今只有一個姨娘甦氏伺候著。
葉明遠自打那年從江西任上回來，就再沒有差事做了。
賦閑在家已經十來年了，如今也認了。
朝中辦事的人那麼多，他算什麼？
倒是葉楓，科舉出身，進了戶部。只熬了好幾年了，也只是個六品官兒。
後院里，葉楓的嫡妻覺羅氏生育了一子一女，都是聰明健康的孩子。
也沒有妾室。
這會子，覺羅氏心疼葉楓，忙伺候他洗漱換衣，這才熱乎乎的喝上了湯。
“爺凍著了沒有？咱們那馬車也是不太好了，明兒爺不當差，我出去叫人修修吧。早說換一個，爺就是不舍得。”覺羅氏抱怨了一句。
“哪里是不舍得，那不是還好好的麼。”葉楓不甚在意的笑︰“咱們孩子也都大了，我這個做阿瑪的省著點沒什麼，倒是你，總叫你買些像樣的首飾，你就不肯。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，哪里就揭不開鍋了？”
“爺拖著一家子不容易，三妹妹四妹妹都大了，也是要出閣的。”覺羅氏嘆氣。
說起來，爺也是做官的，可一個人養著一家子，哪里是容易的？
“二弟也該娶妻了。”覺羅氏又道。
葉楓嘆氣︰“二妹妹那都預備著呢。”
葉桂嫁給了錢家，這些年過的很好。
“到底也是出嫁的姑娘了，她給四姑娘添妝是應該的，可指望她也不對。”覺羅氏道︰“好歹我嫁妝里還有銀子，莊子上一年也不少出息。”
“那些都是你的，你留著。不許動。以後你想給咱們閨女也好。”葉楓覺得很是愧對她，自打嫁給他，沒什麼好日子過。
“罷了，不說了，用膳吧。”覺羅氏笑了笑。
吃過了晚膳，躺下之後，葉楓有些怔怔的︰“說起來，我今兒中午歇息的時候，做了個夢。”
“什麼？”覺羅氏問。
“我夢見大妹妹了。”葉楓簡單道。
大妹妹，自打那年被其泰騙進了四貝勒府，不出半年，就沒了……
他是差點痛斷了腸子啊，這麼多年，想起來就恨。
可恨也沒有用，沒了就是沒了。
“大妹妹……”覺羅氏嘆氣，她沒見過這個妹妹，可那是爺的嫡親妹子，哪里有不疼愛的。
“葉家子女里頭，大妹妹最是出挑。長得好，聰慧溫柔。”葉楓艱難的說著︰“可她命苦。被騙進府之後，就病倒了。那時候誰也不知道，也夠不到她。半年以後，貝勒府有人出來，說是妹妹沒了，病故的。送給家里一百兩銀子。”
葉楓恨的厲害︰“一百兩！我活生生的妹子，就換了一百兩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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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她打小良善，膽子不大。進府就病倒了，病了半年多，說是死的時候都脫了相！就換了一百兩銀子。我連尸首都見不著。”
“爺……大妹妹定是上天去了，來生定是有好日子的。”覺羅氏也跟著哭了。
“我……我夢見她沒死，從貝勒府侍妾一路跟著當今……成了貴妃。生了兩個孩子，葉家……葉家跟著她成了侯府。我也不知怎麼就夢見了這個。真是異想天開啊。”葉楓抹掉淚，笑了笑。
覺羅氏半晌沒說話。
“怎麼了?”葉楓看她。
“我……我有一回，也夢見個奇怪的夢。夢里頭，我帶著珍珍進了宮。進了一處宮殿，那真真是個好地方，美不勝收的地方。”
“有個美婦與我和珍珍說話，珍珍就膩著她叫喚。爺這一說，當時珍珍叫的可不就是姑母？”覺羅氏有些茫然︰“莫不是，我夢見的也是大妹妹？”
“什麼樣的美婦？可……可眉眼與我相似麼？大妹妹的眼楮，與我一般。”葉楓抓住了覺羅氏的手。
“我不記得了，這夢……可那美婦聲音極好听，極悅耳的。穿戴也極華麗，想來……想來是個貴人。”覺羅氏道。
這夢，做了也有一兩年了，實在是想不起來了。
“是了，是了，就是大妹妹，大妹妹的聲音就極好听。是了……”葉楓松開手，喃喃道︰“這定是夢見了棗兒……”
“爺，要是……真的是大妹妹，那就是說，她在另一個地方活得好好的。爺就不要太難過了。”覺羅氏見葉楓的眼淚止不住，也心疼。
她沒見過的人也就罷了，可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。
他們夫妻和睦，雖然家里不富裕，也過的極好，她心疼。
“但願真是她在別的世界過的好，我……我對不住她。我要是早知道其泰的心思，就是拼死也不會叫他帶走了她。可憐她十三四就沒沒有了。就算是真有別的世界，她過的好，那還是我的妹子麼？”
那還是那個小時候跟著他，仰著頭看他的妹子麼？
“別難過了。爺倒是說說，你夢里，咱們好不好？”覺羅氏實在是不知如何安慰了，只好岔開話題。
葉楓卻沉默了一下，然後才道︰“與如今不差，就是富貴些。”
他沒說，夢里他們只有一女，那個男孩子，當年就不曾生下來。
他要是說了，覺羅氏肯定會難過的。
“那就好，也不早了，爺歇著吧。明兒雖然不當差，可是明兒不是還要去給婆婆上香？也順便……”
“嗯，睡吧。”也順便給大妹妹上香。可大妹妹算是皇家的人，他們其實只敢偷偷的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