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週大夫拖着疲憊的身子於兩日後回到自己家中時，老遠便聽到一陣摔東西的乒乓聲，依稀還能聽到自家兒子的吼聲。
“我告訴你，蔣小蓮，這妾我是娶定了，你若是答應，念着這麼多年的夫妻情，爹孃又喜歡你，你還是我周雲的結髮妻子，你若是不答應，我現在就寫休書休了你！”
“你敢！爹不會縱容你胡來！”
“你別拿爹來壓我！不孝有三，無後爲大！”
……
“砰–”
屋裏的兩個人正吵得起勁，門卻被人大力推開。周大夫的兒子與兒媳同時一怔，不約而同的看向門口站着的周大夫。
周大夫面色黑沉的盯着自己兒子，又快速掃了一眼兒媳，問道：“小蓮，你娘呢？”
蔣小蓮心裏委屈，抽噎道：“爹啊，娘都病在牀上兩天了，周雲鐵了心要娶妾，娘和我勸不住……”
周大夫點了點頭，而後隨蔣小蓮走到裏屋，自始至終沒有看自己兒子一眼。爲周夫人把了脈，開了方子，趁着蔣小蓮去熬藥的時候，周大夫把正在收拾屋裏被砸爛的瓦罐的兒子叫到了院子裏。
“粉蝶是怎麼回事？”周大夫一個冷眼橫過去，喝問道。
雖然周家不是大戶，但是周大夫對這個兒子向來嚴苛，當初兒子成親時他就說過此生可以做對不起別人的事情，卻一定要對得起父母親人，如今兒子爲了納妾，不但置生病的親孃不顧，甚至還想要動手打罵自己的妻子，這若是被街坊四鄰知道還不得笑掉大牙？
周雲撓着頭，惱恨的道：“爹，難道你也要阻攔我不成？”見周大夫鐵了心，他登時失了主意，忙跪下哭道：“爹，我與粉蝶是真的兩情相悅啊，您難道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孫子流落在外，被人戳着脊樑骨罵野種嗎？”
周大夫不可思議的瞪着自己的兒子，聲音顫抖不停，“你、你、你，你這個不孝子，竟然做出這種事！你……”
周雲忙抱住周大夫的腿，“爹啊，這個粉蝶你也見過，就是四姨娘院裏的三等丫環，三姨娘小產的那次，你也是好幾天沒回家，娘擔心你，便讓我去平陽侯府給你送衣裳，就是那次，我與粉蝶就……那個，爹，我知道自己不該做出這樣的混事，可是我對粉蝶是真心的啊！”
周大夫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周雲臉上，“主家的丫環你也敢動歪心思，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混帳東西！”
周雲見自己爹似乎有些鬆口的意思，忙道：“爹，既然生米都成了熟飯，您就成全了我吧。而且，粉蝶也說了，她的賣身契就在四姨娘手裏，只要您點下頭，不用一年，您和娘就有孫子抱了。”
“滾！”周大夫重重踹了他一腳，“這幾天好好在家給我呆着，粉蝶的事你先別管了。”
周雲眼珠子轉了轉，忙擦了把淚，重重點了點頭。
周大夫在牀上輾轉反側，卻怎麼也無法入眠。隨便披了件衣服踱到兒子兒媳的屋外，豎着耳朵聽了聽，兒媳還在低聲抽泣着，兒子卻鼾聲震天。
他重重嘆了口氣，跑到廚房喝起了悶酒。
喝着喝着就突然想起二小姐對他的警告，只覺後背冒出一絲說不出的寒意，頓時心裏一跳，怪不得周雲那混小子會和自己打聽夫人的情況，難道兒子與粉蝶的事是四姨娘故意爲之？
若果真如此，那麼自己豈不是莫名其妙就被四姨娘當了槍使？
心緒不寧的挨到天亮，周大夫也沒吃早飯便去了平陽侯府，敲響了棲霞閣的院門。
將事情略略說了遍，蘇秦的脣角帶着一點玩味的笑容，淡淡說道：“順其自然。”
周大夫汗流浹背，心道：完了，這下連二小姐都不想插手了。
蘇秦看着周大夫的反應，微微彎了彎脣角：“橫豎這親孫子還在粉蝶的肚子裏，四姨娘那兒都不急，你又急什麼？若是周大夫不想要這孫子，就算四姨娘找上你了，大可以來個矢口否認；可若是周大夫心疼這尚未出世的孩子，那麼靜等四姨娘找上你就是了，記住，你若先亂了方寸，便只有被拿捏的份兒。”
“二小姐您就別消遣我了。”周大夫苦着一張臉，他也的確是怕萬一等劉氏養好了身子，若是品出了點兒味道來，懷疑到他的身上，那他就是吃不了兜着走，畢竟是他給的四小姐那些東西。
蘇秦抿着脣，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戲謔的意味，“我早就提醒過周大夫，防人防人，不是只防外人的。好了，該說的我也都說了，周大夫在我這兒待的時間若是長了，難免會令人生疑。”言外之意就是讓他快些離開。
周大夫哀嘆一聲，揹着藥箱離開了棲霞閣。剛走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，便見到四姨娘身邊的大丫環瑤兒滿臉帶笑的走到他面前，道：“周大夫，可是讓我一頓好找。”
周大夫只覺雙腿發軟，忙道：“瑤兒姑娘，可是四姨娘身子不舒服？”
瑤兒神祕一笑，“倒也不是，橫豎周大夫現在也不急着去瓊花苑，四姨娘那兒剛巧得了一棵好參，周大夫去給瞧瞧看是否能給老夫人入藥。”
周大夫臉色一僵，精明如他自然知道看參不過是藉口，指不定四姨娘要和自己說的是粉蝶的事情。極力保持冷靜的道：“瑤兒姑娘前邊帶路。”
果不出所料，當週大夫去了芳春閣時，遠遠就見一位身穿粉衣的小丫環低着頭跪在地上。周大夫的眼神在那小丫環身上快速掠過，頓時心疼不已，晨起天涼，寒氣重，四姨娘也真是夠狠的，竟然讓粉蝶就這麼跪在地上。
見周大夫來了，四姨娘楊萍萍一邊用小湯匙喝着羹，一邊觀察着周大夫的神情，慢慢道：“周大夫，這大清早的就來了侯府，你對侯府倒是很上心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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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大夫手緊了緊，“因爲擔心夫人，所以一早就來瞧瞧。”
“哦？”楊萍萍顰了顰眉，似笑非笑的凝着周大夫，“想來瑤兒已經告訴周大夫了，我剛得了棵好參，不過看參之前，還得先麻煩周大夫給這個不知廉恥的下踐東西開副藥。”
粉蝶臉色一白，忙跪行到楊萍萍腳邊，不停的磕頭：“四姨娘，你饒了奴婢和奴婢肚子裏的孩子吧！”
楊萍萍柳眉一豎，“饒你？不是我沒給你機會，粉蝶，我自認待你不薄，不成想你竟然揹着我做出這種事情來。你今日若說出這男人是誰，或許我心一軟，發發慈悲就把賣身契給了你，可是你卻打死了都不說，你覺得我好欺負，是嗎？”
粉蝶嚶嚶哭泣不止，“四姨娘，奴婢有不得已的苦衷啊！”她一邊哭，一邊偷偷瞧着周大夫。
周大夫心疼粉蝶肚子裏的孩子，忙道：“四姨娘，還是先讓我給粉蝶姑娘把把脈，有時候也會有女子因爲自身不適而出現假孕的現象的。”
楊萍萍點了點頭，嘴角快速浮上一絲冷笑，不管周大夫怎麼查，粉蝶懷了孩子可是千真萬確的事情。神情懨懨的道：“罷了。”
周大夫取了脈枕給粉蝶細細的把了脈，看完之後竟是神情大駭，已經快一月，算算日子，倒的確對得上。眸中難抑驚喜，周大夫卻牢記蘇秦的話，面上仍舊保持一片平靜，“回四姨娘的話，粉蝶姑娘的確是有了身孕，不知四姨娘準備讓我開副什麼藥？”
楊萍萍嘴角噙着的笑一僵，昨日她特地讓瑤兒跟着周大夫，在確定了周家那小子說了和粉蝶的事情後才回的侯府，爲何周大夫竟沒有一絲反應。
“墮胎藥。”
楊萍萍面上有些不自然，她本以爲周大夫的兒媳多年沒有生養，周大夫在確認了粉蝶懷有身孕之後一定會極力保下這個孩子，卻不想周大夫完全無動於衷。可是瑤兒明明告訴她周大夫的兒子已經和周大夫坦白了一切啊。
暗暗遞給跪在腳邊的粉蝶一個眼神，粉蝶忙護着肚子哀求道：“四姨娘，求你別傷害我的孩子！”見楊萍萍沒什麼反應，便淚流滿面的衝周大夫哭道：“周大夫，這墮胎藥你萬萬開不得，這孩子是你的親孫子啊！”
周大夫心頭一跳，忙掙脫開粉蝶，“粉蝶姑娘可莫要胡亂說話，我兒子已經娶妻，且向來循規蹈矩，怎麼可能與你做出這種有傷風化的事情。”
粉蝶瞬時一怔，不知要說些什麼，楊萍萍看着周大夫眸色明明滅滅，讓人猜不出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。良久，她猛地拍了下桌子，“粉蝶，說，你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誰的？”
粉蝶身子劇烈一抖，瑟縮着道：“是、是周雲的，他還說一定會娶我。”
楊萍萍眉峯一挑，轉眸望向周大夫，聲音冰冷的道：“周大夫，既然粉蝶執意說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是令郎的，那麼就讓令郎來一趟侯府，咱們來個當面對質。不過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，一旦你因爲親兒子與主家丫環私通而離開了侯府，我想日後這京都怕是沒人家能容得下你了。”
周大夫額上冷汗直冒，眼珠子轉了轉，若是兒子被請來侯府，勢必會引起別人的懷疑，就算日後他想與四姨娘撇清關係，一旦粉蝶進了周家，怕是如何也撇不清了。倒不如現在就認了，明着答應爲四姨娘辦事，實則是在自保。
心下快速計較了番，他突然跪下道：“還請四姨娘高擡貴手，方纔是我一時糊塗，粉蝶肚子裏的孩子的確是犬子周雲的。”
楊萍萍眼底快速劃過一抹得逞的喜色，她抿脣望着周大夫，不鹹不淡的道：“這可就難辦了。”
“四姨娘，此事倒也不難辦，倘若周大夫既想要這個孫子，又想保住周公子的名聲，奴婢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。”一直沉默不語的瑤兒忽然開口。
周大夫心裏冷哼一聲，果然如二小姐所料，幸好他沒有先亂了方寸。
“哦？”楊萍萍挑了挑眉。
“四姨娘身邊一直缺個信得過的大夫，倘若周大夫答應只忠心四姨娘的話……”瑤兒忽然頓了下，見周大夫面露急色，又道：“四姨娘可以先尋個錯處把粉蝶趕出府去，畢竟粉蝶不過是芳春閣的三等丫環，橫豎沒人會懷疑。”
“這……”楊萍萍皺眉，眼神輕輕在周大夫臉上掠過。
周大夫忙道：“往後但憑四姨娘吩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