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為是程皓軒心有不甘所以去而復返，程橙放下水杯不假思索地開了門，想要再推心置腹地跟他談一談。因此，見外面站著的竟然是秦彥，她很是有些驚訝：「怎麼是你？」
「我有事找你，可以進去說么？」秦彥倒是不跟程橙客氣，彷彿是把她家當成了酒店，想來就來，想走就走。
對他束手無策，程橙沉默著轉過身去卻沒關門，是示意秦彥自便的意思。
坐到沙發上，秦彥對這張自己睡了兩晚的臨時床鋪挺有感情，他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，然後低著頭說：「我聽到你跟程皓軒的對話了，也看到他吻你了。」
說後半句的時候，他的聲音很有些委屈，好像程橙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。
「那又怎麼樣？」程橙搬來一把椅子坐到秦彥對面，理直氣壯。
搖搖頭，秦彥的目光很堅定，他說：「我並不想怎麼樣，只是想知道，你為什麼拒絕程皓軒，是不是因為……不喜歡他。」
秦彥其實想問程橙，是不是因為她還放不下自己，但這話說出來實在是過於自戀，所以他猶豫再三，還是在即將說出口時換了個問法，這樣一來，就算答案是否定的，他也不至於過去難堪。
只開了一盞壁燈的客廳不算明亮，秦彥整個人藏在沙發的陰影里，原本高大的身材也不再明顯，他的靈魂已然沉寂下去，是在程橙面前無處躲藏。
他在等待審判，只要程橙一句話，就能決定他的靈魂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。
事已至此，也是該面對的時候了，再糾纏下去只會讓彼此在泥淖里越陷越深，程橙看著秦彥，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。
「那是實話，我對程皓軒，確實沒有除朋友之外的感覺。」程橙說著，看到了秦彥臉上難以掩飾的喜悅，她於是又話鋒一轉：「可是，這不代表我會接受你，這兩件事之間沒有因果關係。」
笑容尷尬地凝固在臉上，秦彥還不肯死心：「有的，你是因為我才不肯接受他。」
程橙笑了：「秦彥，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？好馬不吃回頭草的道理你總該聽過，我不會跟你複合了，即使你把念程帶走也不會，你明白么？」
這無異於破罐子破摔了，她說這話的時候心如刀割，但勝在痛快淋漓，像是吐出了一口在胸中凝結已久的惡氣，整個人都舒服了。
良久之後，秦彥才再次開口：「你真這麼想么？」
一瞬間，程橙心裡有過疑慮，但她實在無法忘記秦彥曾經帶給自己的傷害，還是咬牙堅持之前的話：「對，從我出國的那一刻開始，我們就已經徹徹底底地完了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秦彥合上眼，不再看程橙，他竭力想要藏起自己的脆弱，但眼角的濕意被壁燈照得晶亮，看在程橙眼裡，實在是無所遁形。
實在是討厭這樣的自己，他起身從程橙家離開，沒有留下隻言片語。
沒有送秦彥，程橙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，覺得自己或許是真得有些過分了，可她又確實沒有別的辦法，若是一直給他不切實際的希望，只能是害人害己。
這一晚，程橙睡得並不好，她半夢半醒之間總是見到秦彥，不是來跟她告別，就是又歇斯底里地的對她表白。他說自己是真心悔過，以後絕對不會再讓她傷心，又說來日方長，她一定會後悔。
這樣變換著兩張面孔，秦彥幾乎在程橙夢裡成了魔，直到她睜開帶著黑眼圈的眼睛，才被驅散。
看一眼時間，程橙見還早，有意再睡個回籠覺，可任她大被蒙頭如何努力，都沒法再進入夢鄉，她在潛意識裡，是害怕再見到秦彥的，即使夢裡也一樣。
不知道這是怎麼了，她變著法子寬慰自己：你應該高興才對啊，他走的時候那麼失望，一定不會再來糾纏你了，為什麼你會這樣坐立難安，就好像是你對不起他一樣。明明是他有錯在先，如今種種，都是罪有應得。
可是，或許秦彥罪不至此呢？一個微弱的聲音在程橙心底發問。
意識到自己再這樣下去會鑽牛角尖，程橙不敢多想，她匆匆起床洗漱，天還沒亮就去了花店，想要用工作麻痹自己。她走在路上看著太陽從雲里一點點躍起，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。
天色亮透的時候，程橙已經完成一天的準備工作，坐在櫃檯後面百無聊賴地把玩一枝薔薇了，這花是她養在店門口的，因為顏色不好所以被她折了下來，是生怕讓客人看到，會影響到生意。
不過，到底是付出了心血的，程橙也不捨得丟掉，乾脆插在筆筒里當作裝飾，顏色過於淡的粉色花瓣雖然不亮麗，但也稱得上別緻。
正在程橙為一朵花患得患失的時候，最令她患得患失的人出現了，秦彥站在花店門外，懷裡抱著程橙心心念念的念程。他面帶微笑，神情坦然，就好像一個送孩子去上學前，要跟孩子母親告別的父親。
迅速起身，程橙站在櫃檯後面，難以置信地看向秦彥，她隨即衝出去，向念程伸出手臂。
「我好想你。」念程帶著哭腔嘟囔著，也將兩隻短胳膊伸向程橙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她的懷抱里。
相比於上次見面，念程更瘦了一些，原本包子似的小圓臉變成了下巴尖尖的瓜子臉，顯得黑葡萄似的眼睛格外大而圓，這讓他看上去少了幾分天真，多了幾分伶俐，倒與早慧敏銳的頭腦很相稱。
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，秦彥這次乾淨利落地選擇放手，他在程橙將念程抱過去之後就沒再有任何動作，只是站在原地對她說：「我把念程還給你了，你們以後好好過，我先走了。」
不知是不是錯覺，程橙覺得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與往日不同，失去了生機活力，就只是在麻木而機械地說話，不帶絲毫的感**彩，像是枯萎后又被風乾的植物。
秦彥從不這樣，他像是不會死心一樣，即使被程橙煩透了也不放棄。
因此，今天他這句告別一樣的話，讓程橙心裡「咯噔」一聲，她站在原地抱著念程，不由自主地去看秦彥離開的背影，心裡酸楚得像是打翻了陳年的醋罈子。
強裝出毫不在乎的模樣，程橙一咬牙，轉過身抱著念程進了花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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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這麼長時間沒能見面，彼此之間卻絲毫沒有生疏，程橙抱著念程說說笑笑，又將筆筒里的薔薇給他玩，兩人親熱得好像從來沒分開過一樣。
沒忘記關心念程的身體，程橙還記得他之前發燒時的狀況，覺得那麼小一個孩子病得那樣，身邊還沒有人照顧，當真是可憐。反倒是念程對那件事不甚在意，他到底年紀小，在秦彥那裡一直有人陪玩，也就不覺得難過。
「爸爸他好像一直很傷心。」念程說：「每次我一鬧著找你，他就滿臉生無可戀，但是今天早上好像有點不一樣，我才起床就看到他了，助理叔叔說他在我床邊坐了一夜。」
隱隱覺得這事跟自己有關，程橙問：「他晚上不睡覺，看著你做什麼？」
見程橙被勾起好奇心，念程一歪小腦袋：「那如果我告訴你原因的話，你可以現在去機場找爸爸么？」
「他去機場做什麼？」程橙及時抓住話里的重點，她眉頭微蹙，是聯想到剛剛秦彥離開時說的話，覺得有些不妙。
把玩著薔薇的花瓣，念程囁喏一會兒，還是忍不住說：「爸爸好像要回國了，助理叔叔是那麼說的，他說爸爸終於放下了。」
放下了？秦彥竟然就這麼放下了，那她算什麼？一段說斷就斷的孽緣還是年少無知時的錯誤？
程橙心底的酸楚統統在這一刻變成怒火，她想要把秦彥抓過來狠狠抽一耳光，但隨即意識到自己沒資格那麼做，現在的結果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，也是她一手促成的，現在出爾反爾，實在可笑。
她只好繼續從念程這裡套話，不甘心的模樣像極了昨晚的秦彥：「那助理叔叔有沒有說你爸爸要去哪裡？」
「回國啊。」念程其實沒從助理口中聽到準確的地點，只是將自己聽到的話拼湊起來，然後猜測著回答。
說完，他突然想到了什麼，板著一張小臉又問：「我們什麼時候回國啊？我想小小阿姨他們了，她之前說過要帶我去遊樂園玩的。」
程橙其實也常常想念國內的朋友跟生活，但她此時連編謊話哄念程的心情都沒有，聞言只能敷衍著說：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，她突然想到了昨晚的夢，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從未真正希望秦彥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，之前那些所謂的厭煩跟厭惡，說到底都只是出於對秦彥的報復，而不是真正的死心。
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漠視，程橙直到這一刻才參透這個道理，她被恨意一葉障目，連自己的真心都沒能看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