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4休夫

發佈時間: 2022-12-13 09:25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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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樂笑眯眯地揮揮手,招呼着四公主與五公主,很愉快地跟着她皇叔祖母、幾位皇嬸母以及皇姑母一起跑了,甚至連個眼神也沒施捨給皇后。

皇后:“!!!”

皇后差點就想下令宮人攔住安樂等人,但又拉不下這個臉來,只能眼睜睜地看到她們呼拉拉地全都走了。

東平伯夫人氣得脣角的頰肉一陣哆嗦。

她習慣了以婆母的身份壓靜樂一籌,根本就不曾想到有一天靜樂還會翻出她的手心,簡直快要氣厥過去了。

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僵硬,似乎空氣停止了流轉一般。

餘下沒走的還有**個女眷,其中當然也有宗室女眷,比如誠郡王妃一向以皇后馬首是瞻,沒去趟這趟渾水。

這些女眷全都不敢去看皇后那鐵青的面色,也不敢觸皇后的眉頭,全都默默地飲茶,裝聾作啞。

別人不看說話,但是恩國公夫人就沒那麼多估計,怒火高漲地抱怨道:“皇后,這什麼跟什麼啊!”

“靜樂從前溫婉嫺雅,如今怎麼變成這樣的不知禮數?!她肯定被人給教壞了!”

“……”

恩國公夫人在氣頭上,喋喋不休地嘮叨了一番。

其他女眷聽着神色古怪。

她們不想和皇后翻臉,其實心裡通透得很。這要是說“不知禮數”,恩國公夫人也沒好多說少,皇后對長公主可以直呼封號,可是恩國公夫人可沒資格“靜樂、靜樂”地喚長公主,這纔是亂了尊卑,“不知禮數”!

隨着恩國公夫人的嘮叨,皇后的心情更差了,只恨不得把茶几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。

大年初一,新年伊始,她堂堂皇后的顏面就掃地了!

皇后眼神陰鷙地透過透明的琉璃窗戶,望着壽寧宮的方向。

今天是個大晴天,但積雪未化,白花花的厚雪堆在屋頂的琉璃瓦上,映得連外面的天色似乎都亮堂了不少。

雪後的皇城美得宛如一幅畫,潔白無瑕的白雪藏住了無數掩埋其下的污垢與塵埃。

平日裡冷清得彷彿冷宮似的壽寧宮裡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熱鬧了,空氣中瀰漫着一片歡聲笑語。

來給殷太后請安的女眷們一律穿金戴銀,一身的珠光寶氣,給這座沒半點紅色的宮殿平添了幾分喜氣。

相比之下,一身醬紫色褙子的殷太后妝容相當素淨,夾着一些銀絲的鬢髮間只戴了一對白玉扁方,臉龐尤其白,那是一種如牆壁般的白,顯得病怏怏的,像是久病未愈。

禮親王妃、順王妃、靜樂等女眷們全都知道殷太后這些年一直纏綿病榻,因此也沒多想,只以爲太后是鳳體略有不適。

但楚千塵眼光毒辣,掃了兩眼就看出來了,殷太后之所以臉色蒼白是因爲妝容,是故意往臉上塗了很多敷面的白粉。

不過,也因爲妝容遮住了殷太后的面容,一時還瞧不出她氣色怎麼樣,楚千塵在心裡琢磨着晚點要尋個機會再給太后診診脈。

包括楚千塵在內的衆人齊齊地給殷太后拜了年,請了安。

殷太后笑容滿面地招呼衆人坐下,見兒媳婦來給自己拜年,她還是很高興的,眼底也柔和了幾分。

在殷太后與禮親王妃這對妯娌寒暄了兩句後,楚千塵拉過身邊靜樂的一隻手,拍了拍,唉聲嘆氣道:“母后,長公主們最近被駙馬們欺負了,她們想找母后撐腰呢。”

她們明明是來幫靜樂請殷太后主持公道,可是楚千塵一句話就把其他的幾位長公主也給包含了進去,說話的同時,楚千塵不動聲色地向殷太后使了個眼色。

殷太后目光一轉,她是聰明人,立刻就明白了。

別瞧她這個兒媳在她跟前是一副甜姐兒的樣子,其實心眼多着呢,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,做任何一件事都恨不得把它的作用發揮到極致,起到一石二鳥甚至是一石三鳥的功效。

這一次,小兒媳應該是想借着這個機會,讓她這太后順理成章地出來主持大局,奪回她屬於太后的尊榮與權力,而不是像現在這樣,不過是一尊被“奉養”的傀儡而已。

這幾年,殷太后不顯不露水地守在這壽寧宮,一方面是被帝后下藥,鳳體確實不適,另一方面其實也有些心如死灰的意味,無意去爭搶什麼,她只要兒子能平安歸來就好。

如果現在也只是殷太后一個人,殷太后也懶得去掙,可現在,她有兒子兒媳,將來還會有孫子孫女。爲了他們,她也不能再這麼消極下去。

爲母則強。

只是轉瞬間,殷太后已經是思緒百轉。

殷太后臉色一變,用帕子捂嘴輕咳了兩下。

何嬤嬤給太后輕輕撫背。

“啪!”

殷太后突然擡手一掌拍在了茶几上,眉頭攢起,不悅地斥道:“給哀家說說,是哪幾個駙馬這麼大膽,竟然連天家的女兒都敢欺負!”

經過方纔的幾下咳嗽後,此時殷太后的聲音略顯沙啞,卻更顯威儀,音調冷厲,不怒自威。

一衆女眷皆是微微睜大眼,神情各異。

說句實話,本來雲和、端柔等幾位長公主雖然是抱着賭一賭的心思跟着靜樂一起來了,但心底其實沒底,忐忑得很。

畢竟,誰都知道這些年殷太后一直被軟禁在壽寧宮,也安於如此,說穿了,她就是在避帝后的鋒芒。

這樣的太后有可能爲了宸王夫婦出頭,可她會爲了她們這些庶女出面,不惜挑戰皇后的威儀嗎?!

誰也沒想到,殷太后沒有活稀泥,而是這般鋒芒畢露!

禮親王妃若有所思地垂眸,脣角勾了勾,優雅地端起了茶盅。太后持齋茹素這麼多年,看來是要大開殺戒了。

楚千塵好像一個小孩子似的嬌聲道:“母后,您是不知道,駙馬可過份了!”

“像盧駙馬……”

楚千塵從那日靜樂因爲一支髮釵被盧方睿傷了額頭說起,包括在多寶齋發生的事也說了,把靜樂說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,把盧方睿說得要多可惡有多可惡。

說完了靜樂,她又把關於金駙馬與程駙馬的傳聞也一一說了。

她這一番話也不算特別煽情,卻說得雲和、端柔幾人都是深有所觸,想着這些年的日子,此刻都有種度日如年的唏噓,兩眼淚汪汪。

她們是先帝之女,金枝玉葉,可這日子怎麼就過得這麼憋屈,淪落到了紆尊降貴地哄駙馬的地步呢?!

“靜樂,你過來。”殷太后對着靜樂招了招手,把她叫到了身邊,拉着她的手在炕上坐下,仔細地去看她的額頭。

養了這些天,靜樂額頭那個撞傷已然好了**分,用脂粉基本上都蓋住了,因此之前其他人也沒看出她臉上有什麼不對。

此刻,殷太后用帕子拭去靜樂額角的脂粉,便露出了脂粉下那淡淡的淤痕,仔細看,靜樂的額角還有一些浮腫。

靜樂還不滿雙十,正值芳華,本該過得如花王牡丹般,集萬千寵愛於一身,卻被她那個吃軟飯的夫君如此輕踐、折辱。

殷太后既心疼,又憤怒,嘆道:“你母嬪留給你的那隻髮釵,哀家也記得,當年你母嬪說,她福薄,不能守着你長大,就給你留一樣東西,也算是一點念想。”

說起過世的母嬪,靜樂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,眼眶中含滿了晶瑩的淚水,彷彿眼睫一顫,那淚水就會溢出來。

她微微仰起頭,強忍着不讓淚水落下。

今天是正月初一,大過年的,流淚不吉利。

靜樂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自眼角拭去淚花,淚是忍了下去,但眼圈依舊泛紅,紅得像是兔子眼似的。

殷太后地目光又朝旁邊的雲和等長公主們緩緩地掃了半圈,唏噓地追憶了一番往昔,也說得她們眼中的淚光更濃了。

屋子裡一時喜氣全無,瀰漫着一種悲涼無奈的氣氛。

殷太后幽幽地嘆了一口氣,對着禮親王妃等人感慨道:“哀家在宮裡,也不方便……”

她說得非常含蓄,但誰都聽得出來,殷太后那是身不由己。

幾個宗室王妃們三三兩兩地交換着眼神,皆是有所觸動。

她們雖然早就知道帝后圈禁太后,但想着太后畢竟不是皇帝的親母,左右皇帝也沒有待太后不孝,好生生地奉養着,便也沒有多嘴。

說得難聽點,歷史上被圈禁的太后也不是頭一個。

在不觸及到自己利益的前提下,這些王妃也不會沒事去幫太后出頭,畢竟誰也不想得罪皇帝。

殷太后似是沒注意到衆王妃那複雜的神情,又在茶几上拍了一下,正色道:“但是,天家的女兒不能任人欺負的。”

“這就是民間,出嫁的閨女在夫家受了委屈,岳家也要去夫家討個公道的!”

殷太后這番話說得一衆王妃們也是心有慼慼焉。

俗話說,擡頭嫁女。

但那也是在門當戶對的前提下,把女兒嫁到地位比自家高一等的門第,不是女方去攀附權貴。

明白人都知道,唯有門當戶對,當女兒在夫家受了委屈時,孃家人才能有足夠的底氣去給女兒主持公道,所以,但凡是靠譜的人家也不會去給女兒招一個門第太高的女婿。

在宗室之中,更是如此,結的親不是幾代的勳貴,就是近起的新貴。

他們顧家的女兒個個金貴,哪怕是宗室的庶女,那一個個也都是千金小姐,是貴女,可不是平白送去給夫家折辱的!

王妃們把長公主們的遭遇代入到了自家女兒身上,感觸更深了,這風氣就是一點點敗壞的,不能讓人家都覺得顧家女兒好欺負!!

楚千塵坐在旁邊,淺啜着熱茶潤嗓。

她把人都弄來了,方纔該說的也都說了,接下來也就不多說話了,一副乖巧無害的樣子。

讓其他人一時都忘了楚千塵的存在感,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殷太后的身上。

別人不知道楚千塵的手段,被楚千塵徹底收服了的蘭若卻是最清楚的,目光不時往她的側臉瞟,心裡感慨:這後宮是要變天了!

彷彿在驗證她的想法似的,殷太后將另一隻手也覆上了靜樂的手背,問道:“靜樂,你要不要和離?”

她睿智溫潤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靜樂。

這是靜樂第二次聽到有人問她這個問題,不由一驚。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屋內衆人你看我,我看你,寂靜得落針可聞。

在這種寂靜得近乎詭異的氣氛中,殷太后依舊是雲淡風輕,彷彿她說得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。

殷太后嘆道:“俗話說,勸和不勸分,寧拆十座廟,不毀一樁婚。但那前提也得對方是人才行,盧方睿就不算個人,留着也礙眼。”

盧方睿就是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,就是一條冷血的毒蛇,無論跟他說再多大道理,也沒用,這種敗類是調教不好了。

靜樂在震驚之後,又下意識地去看楚千塵,想着那天在宸王府楚千塵跟她說的話:“你要不要和離?既然過得不好,幹嘛還要過下去呢?”

靜樂眨了下眼,眸光閃動。

楚千塵只是對她淺淺一笑,沒有說話。

靜樂下意識地捏緊了掌下的衣裙,將之揉在掌心,她的心口似在隨着這個動作一點點地收緊。

任誰都能看得出靜樂的猶豫與掙扎,畢竟這本就不是一個輕易可以做出決定的選擇。

雲和、端柔等幾位長公主全都默然不語,她們的駙馬雖然有缺點,卻也沒過分到盧方睿這種程度。她們不由捫心自問,如果是她們,站在靜樂的立場,會怎麼做?!

反倒是禮親王妃在短暫的驚詫之後,很快回過神來,神色平靜。她對殷太后還是有些瞭解的,知道她骨子裡的傲氣,這確實是她會提出的建議。

禮親王妃想了想,勸了靜樂幾句:“太后說得是,人要是變了心,十頭牛也拉不回,更何況……”

她沒往下說,但誰都明白盧方睿的心從不曾在靜樂身上,這門親事本就是東平伯夫人的意思,是衝着當駙馬的好處。

靜樂的心裡同樣明白這一點,新婚夜,盧方睿就說跟她說了,他不想當駙馬,是婆母逼他的,說他的心裡只有他的菱表妹。

靜樂把捏着裙子的那隻手攥得更緊了,料子上的金絲蹭在她柔嫩的掌心上。

她深吸一口氣,鼓起了勇氣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我想和離。”

這四個字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。

說完之後,她的身子甚至還微微地瑟縮了一下。

楚千塵彷彿看到了一隻微微顫顫的白兔一邊發抖,一邊在拼盡全力地往前跑着,試圖從野獸的利爪下逃脫。

哪怕它摔倒了,哪怕它不慎摔落陷阱,它也在不死心地嗷嗷叫着。

楚千塵笑了。

正午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,那恬靜安寧的表情讓她看着宛如一尊玉雕的觀音,更顯柔美。

鳳眼明亮,其中洋溢着不容錯識的高興。

九皇嫂是在高興吧,她覺得自己做對了吧。靜樂頓時勇氣倍增,心徹底定了,覺得自己的決定肯定沒錯!

她又想起了楚千塵說的另一番話,嚥了咽口水道:“可不可以打一頓再和離?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這一次,在一陣短暫的寂靜後,就聽某人的輕笑聲打破了沉寂。

笑出聲的人是殷太后。

殷太后興味的目光在楚千塵與靜樂之間轉了轉,靜樂說的這番話是誰教的,顯而易見。

她這個兒媳啊,是個潑辣的。

殷太后心裡琢磨着哪天要是見到兒子,要跟他說道說道,小心別惹兒媳生氣,免得被揍了。

她臉上失笑,煞有其事地點了下頭,利落地一拂袖,道:“不和離,打一頓,我們靜樂休夫。”

駙馬住着公主府,吃着公主的俸祿,除了生的子女不跟公主姓以外,就跟民間入贅的女婿沒兩樣了,公主當然能休這等無德無行的夫婿。

靜樂又是一驚,嘴脣動了動,沒好意思問出口,那眼神分明是在問,她可以休夫嗎?

有何不可?殷太后又是一笑。

她的臉色因爲塗着厚厚的白粉瞧着依然有些蒼白,可人卻在寥寥數語間多了一股精神氣,有種胸有成竹的自信與從容,令在場衆人不由想起先帝在時這位殷皇后是何等的風姿!

“筆墨伺候。”殷太后吩咐了一句,就有宮女去取來了文房四寶,往窗邊的案上放好,再鋪紙磨墨。

淡淡的墨香隨着那那一圈一圈的研磨自硯臺中飄散開來,與在屋子裡原本的薰香交雜在一起。

殷太后又拍了拍靜樂的手背道:“去寫吧。”

她的意思是讓靜樂自己去寫休書。

無異於再次把靜樂權給了靜樂自己,寫不寫在她,休不休也在她。

在衆人那灼熱得彷彿要燃燒起來的目光中,靜樂從起身到走到案前的動作都十分僵硬。她從小就內向,不喜歡別人關注她,恨不得縮在姐妹之間讓別人都不要看她。

今天大概是她有生以來得到關注最多的一天了。

靜樂是慌的,是怕的,是亂的,是無措的。

她是個沒有心計的人,在皇宮這麼多年,除了忍,什麼都沒學會,也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,她此刻的慌亂是顯而易見的。

衆人都看在眼裡,心裡也是唏噓:千里之堤,潰於蟻穴。這盧家一家子真是把老實人也給逼急、逼狠了,纔會讓靜樂這種xin子軟和的人必須趕出這種驚世駭俗的事也要與盧方睿撇清干係。

靜樂顫抖着拿起了狼毫筆,沾墨時,手都在抖,旁邊的宮女真怕她寫字都會抖,已經備好了第二張紙。

不想,當筆尖碰到紙張時,就突然間穩住了。

執筆的那隻手不抖了,平緩而堅定地一字字、一行行地往下寫……

靜樂垂着小臉,聚精會神地凝視着眼前這張紙,此時此刻,外界的那些聲音已經傳不到她的耳朵。

她一口氣就把休書寫完了。

寫下最後的落款後,靜樂的心裡無比的痛快,渾身一輕,像是擺脫了困擾她多年的病竈似的。

她吹乾紙上的墨跡後,將之拿起,然後小心翼翼地呈給了殷太后,看着殷太后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怯怯。

殷太后接過墨跡方乾的休書,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,脣角一勾,讚道:“字寫得漂亮,下了一番功夫吧。”

這字與容貌一樣是門面,字寫得漂亮,見字如晤,總能給人留下好印象。

靜樂靦腆地笑了笑。

殷太后放下這封休書,又看向了雲和等其他幾位長公主,也不繞彎,直接問道:“雲和,端柔……你們幾個有什麼打算,是想休夫,還是再看看駙馬的表現?”

殷太后這話裡的意思很明白了。

盧方睿屢屢對靜樂動粗,又以言語日日辱罵靜樂,他不以此爲恥,反而還巴不得昭告天下,因爲帝后沒給靜樂撐腰,盧方睿纔會越發猖狂。

其他駙馬瞧着也開始有學有樣,膽子一天天地大了起來。

若要斷個罪過,那麼盧方睿是主犯,其他幾個駙馬算是從犯,自然不會一概而論。

今天,殷太后給靜樂撐腰讓她休夫,也足以殺雞儆猴,讓其他駙馬們警醒一下,也讓他們知道駙馬這個位置不是僅僅夫,他們與公主不僅是夫妻,更是君臣。

雲和等長公主們面面相覷,有的下意識地搖頭,有的躊躇,有的意動。

她們還沒到靜樂那樣被人作踐到過不下去的地步,而且大部分人與駙馬膝下都有子女,有了子女,就多一層牽掛,她們其實是更希望駙馬能夠警醒。

殷太后也只是這麼一問,給她們多一個選擇而已,當然不會勉強她們休夫或者和離,若是能過得下去,誰又會勸別人離呢。

這也是她的一種表態,話不僅僅是說給在場的公主們聽的,同時也是說給不在場的駙馬們聽的。

殷太后優雅地撫了一下衣袖,素淨的妝容、素淨的服飾不比今日着九龍四鳳冠與褘衣的皇后,可是無論是氣魄、風度,還是眼光、見識,都遠勝皇后一籌。

殷太后微微一笑,道:“以後若是有什麼事,大可以找哀家。”說着,她又看向了坐在下首的禮親王,“就算在宮外,也可以找禮親王和禮親王妃做主。”

就是在民間,出嫁的女兒即便父母雙亡了,那還有宗族在,可以找族長夫婦做主的。

顧氏的女兒不容人折辱!

“太后說的是,還有我們這把老骨頭在呢。”禮親王妃也是跟着應聲。

殷太后再次環視衆人:“總不能讓先帝一去,就讓他的女兒們無依無靠。”

她故意說了“無依無靠”,說得長公主們心酸不已。

爲人婦者又有哪個容易的,又有哪個不受委屈的,誰不想在夫家跟前挺直了腰板做人,長公主們眼圈泛紅,都捏着帕子抹起眼淚來,連帶幾個王妃也是心有感觸。

氣氛漸漸地變得溫暖了起來,原本還有些侷促的衆人全都自然而然地放鬆了下來,誇獎太后“慈愛”、“寬仁”、“公道”等等的詞語此起彼伏。

楚千塵在也一旁只負責點頭,再沒說過一個字。

緊接着,殷太后又把壽寧宮的太太監招了進來,讓對方擬了一道懿旨,由她過目後,何嬤嬤就把代表太后的鳳印呈給了她。

殷太后卻是有些閃神,一時沒動,微微蹙眉,何嬤嬤手裡的那方鳳印就停頓在了半空中。

順王妃見太后的神色有異,就關切地問了一句:“太后娘娘,您還好吧?”

殷太后擡手揉了揉一側的太陽穴,勉強笑了笑:“哀家沒事,只是有些頭疼而已。”

她勉強振作起精神,接過了那方鳳印,然後穩穩地蓋在了懿旨的末端,吩咐大太監道:“去傳旨吧。”

於是,當天,一道剛出爐的懿旨就隨着那封靜樂親筆所書的休書出了壽寧宮。

平日裡,這懿旨自然是要傳去靜樂的公主府,可今天是正月初一,駙馬們也都隨公主進宮參加朝賀。

朝賀之後,公主們被皇后傳去了鳳鸞宮說話,這些駙馬們當然不能丟下公主們出宮,就都聚在敬思殿說話。

盧方睿穿着駙馬的禮服,瞧着光鮮亮麗,只是右半邊臉被靜樂之前用熱茶潑過,如今已經消了腫,但燙傷沒全好,只能用白粉敷面以遮擋燙傷,否則有礙儀容不說,要是驚嚇到皇帝被治罪也只能算倒黴。

盧方睿本來也考慮過今天託病不進宮參加朝賀的,可是皇后早有言在先,說今天靜樂必會進宮,所以她會藉着這個機會教訓靜樂,讓靜樂向盧方睿賠罪。

上次盧方睿在多寶齋前當衆被揍,早就憋着一口氣了,他就想着以牙還牙,今天非要讓靜樂當衆向他道歉、賠罪,當着在場其他駙馬的面,一振夫綱。

他定要讓靜樂知道什麼是夫爲妻綱,什麼叫三從四德,什麼叫男尊女卑!

只是想想那個畫面,盧方睿就覺得志得意滿,渾身舒暢,連之前被宸王妃手下那個踐婢踩裂的胸骨似乎都沒那麼痛了。

盧方睿喝了口茶,放下茶杯時,被突然湊近的金駙馬嚇了一跳,他直接想後仰了一些,想問對方這是幹什麼,就聽金駙馬不太確定地說道:“盧兄,你這是敷了粉嗎?”

前朝以白爲美,不僅是女子,連男子都喜歡敷粉薰香,不喜蓄鬚,沒抹點粉都不好意思出門,本朝自太祖皇帝起,就有意改變這種風氣,但即便如此,還是有一些人崇尚前朝的一些風氣。

金駙馬以爲盧方睿也是如此。

但盧方睿心中有鬼,只以爲金駙馬是知道了多寶齋的事,是故意在刺探自己,眼神霎時變得陰鷙。

金駙馬渾然不覺,又道:“盧兄,我瞧着你用的這粉可比金粉齋的要好多了,細膩自然……”

金駙馬對着盧方睿吹捧了一番,漸漸地,盧方睿也意識到是自己太敏感了,神色恢復如常。

他隨口敷衍了金駙馬兩句,目光又忍不住往殿外瞟去,心道: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吧……

就在這時,殿外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,似有幾人急匆匆地往這邊走來。

盧方睿眼睛一亮,眸放異彩。

他以爲是靜樂來了,差點沒起身,但按捺住了,一手緊緊地握住了椅子一側的扶手。

以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監爲首的隊伍出現在了殿外,他們擋住了正門的光線,讓屋子裡一下子暗了些許,把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。

老太監目標明確地走到了盧方睿跟前,揖了揖手,用尖細的聲音慢慢悠悠地說道:“咱家奉太后娘娘之命,前來傳旨,請盧駙馬接旨吧。”

盧方睿一頭霧水,想不通太后怎麼會突然給他傳懿旨,但還是即刻起身,跪下接旨。

大太監從身旁的一個小內侍接過懿旨,打開了懿旨,就拖着長調唸了起來:“文德皇太后有諭:茲聞靜樂長公主與駙馬盧方睿夫妻不和……”

周圍其他人也和盧方睿一樣豎着耳朵聽。

等衆人意識到這是一道贊同靜樂長公主休夫的懿旨時,都傻眼了。

一時間,敬思殿內寂靜無聲。

盧方睿:“!!!”

盧方睿驚呆了,所有人都驚呆了。

在大齊朝,還從不曾有公主和離這一說,更不用說是“休夫”了,這可是大齊朝建國後這百餘年的頭一遭。

可想而知,等今天這個消息傳遍整個京城,必然會引來一片沸沸揚揚的非議聲。

當大太監唸到“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”時,盧方睿終於回過神來,昂着脖子,不服地怒道:“憑什麼?”靜樂憑什麼休了他!

然而,大太監暫時沒理會他,還在繼續念着懿旨,最後一句是:“盧方睿對公主不敬,杖三十。”既然已經休了,當然不能再稱駙馬了。

這下,懿旨唸完了。

大太監一揮手,就有兩個幹練的中年內侍步履矯健地進來了,兩人一左一右地鉗住了盧方睿,粗魯地把人往外拖。

“放開我!”盧方睿拼命地掙扎了起來。

然而,這兩個專事刑罰的內侍全都是練家子,最擅長制服不聽話的人,更何況盧方睿不過是花拳繡腿的花花架子,任他怎麼掙扎,皆是徒勞,掙扎間,只有他臉上的白粉“撲簌簌”地掉了下來。

大太監悠然合攏了懿旨,又把懿旨交給了很旁的那個小內侍,揹着手,對着盧方睿的背影道:“太后娘娘說了,今天是大年初一,既然夫妻從此恩斷義絕,那就不勞盧公子留在公主府中過年了。”

“直接打了,把人趕出去!”

話音還未落下,殿外已經響起了盧方睿淒厲的哀嚎聲。

施刑的內侍一邊揮棍,一邊數數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
隨着數字增加,殿內的其他駙馬們全都是汗如雨下,鬢角幾乎都被汗液浸溼了。

現在打的是盧方睿,但是這三十杖分明就是打給他們看的,太后這是在殺雞儆猴呢!

金駙馬等駙馬們都慌了,心臟失控地亂跳。

盧方睿作踐靜樂長公主,還鬧得滿城風雲,駙馬們也是觀望了一陣的,確定宮裡確實不管,他們也都放輕鬆了,日子也過得肆意了一點。

但此時此刻,聽着外面盧方睿的聲聲慘叫,他們只覺得彷彿有一根根毒針紮在他們心口似的。

金駙馬默默以袖口擦了擦冷汗,臉色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,腳下也有些虛。

只差一點,他就要把人給擡進公主府了,還是他弟弟勸他不如趁過年提,才拖延了幾日,否則,現在他是不是已經與盧方睿一起挨板子了?!

金駙馬暗自慶幸幸好他的動作慢了一步。

“十五、十六、十七……”

殿外的計數聲、杖責聲與慘叫聲此起彼伏。

盧方睿那淒厲的慘叫聲幾乎傳遍了半個宮廷。

這邊的動靜鬧得那麼大,這件事自然也傳到了皇帝的大太監陳素耳中。

但是,今天是大年初一,皇帝在太和殿的朝賀結束後,還要率皇子與一衆宗親去奉先殿把神牌請回太廟,這又是一個繁瑣的儀式。

因此,陳素也只敢在太廟的大門口等,只等到儀式結束後,皇帝從太廟出來,陳素這才上前把殷太后下了懿旨,許靜樂休夫以及杖責了盧方睿三十的事都說了。

“大膽!”皇帝先是一愣,接着勃然大怒,冕冠上的前後十二根五彩玉珠串搖晃不已,映得他的臉色陰晴不定。

他覺得殷太后分明是在挑戰他作爲皇帝的威儀。

放肆,簡直放肆!

殷氏以爲她還是先帝時的皇后嗎?!

皇帝一怒,腦子裡像是有什麼炸開似的,頭腦發熱,說話不經腦子,脫口而出道:“太后行事未免也太沒分寸了,你們都不知道攔着點嗎?!由着她胡鬧!”

皇帝這番話沒有降低一點音量,清晰地傳入他身後那些皇子、宗室王爺、世子以及其他宗親的耳中。

太子與皇子們只是表情尷尬,而那些宗親就覺得皇帝這話說得有點不成體統。

殷太后是先帝的繼室,是嫡妻,意味着她是今上的母親,名正言順,連她這個太后的封號也是先帝留下的遺旨欽封的。

殷太后的尊貴毋庸置疑,繼母也是母,皇帝對繼母不敬,那就是不孝。

一些上了年紀的宗室王爺們彼此對視着,多是皺眉。

他們對殷太后也是有好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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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帝在位時,殷皇后就是有名的賢后,素有賢名。

後來今上登基,殷太后也沒有攬權,安安分分地守在壽寧宮,連她養育的嫡九子也是個有出息的,可謂有功於皇室。

這些年來,這些宗室王爺們也都心知肚明皇帝是藉着殷太后在拿捏宸王顧玦,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畢竟一山難容二虎,今上忌憚顧玦這個皇弟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,自古以來,這種事也不再少數。

好歹今上對殷太后也還算恭敬,好好地奉養着太后。

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,只要明面上過得去,爲了大齊的和平,這些宗親們也都沒多說什麼。

但是,現在皇帝一氣之下,竟然口無遮攔地說什麼太后“大膽”、“沒分寸”、“胡鬧”,這就不和禮數了。

“皇上,”禮親王從皇帝身後上前了兩步,走到了皇帝身旁,然後側身面向皇帝,拱了拱手,勸諫道,“請慎言。”

其他宗親們都在竊竊私語,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。

“……”皇帝這才意識到自己方纔失言了,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,臉色難看極了。

禮親王爺接着道:“皇上,靜樂與駙馬的事,我也曾有所耳聞,皇上怕是還不知道吧,現在外面的人都在說,駙馬們最愛玩的就是‘醉打金枝’了。”

“……”皇帝面色又沉了三分,鼻息也變得粗重起來,顯然氣得不輕。

禮親王毫無懼色地與皇帝四目對視,沒有退縮,沒有遲疑,道:“皇后早知此事,卻沒有給公主們做主撐腰,太后爲靜樂長公主撐腰,有問題嗎?!”

“還是說,皇上想看着長公主被駙馬欺負死,那可是先帝的女兒,皇上的親妹妹!”

禮親王這番話說得可謂義正言辭,慷慨激昂,引得周圍不少其他宗親皆是頷首,心有慼慼焉。

在大部分人聽來,其實禮親王斥的不是皇帝,而是皇后,是皇后眼皮子淺,非要把靜樂嫁給她的表弟,盧家得了便宜還賣乖,都欺負到皇家頭上了!

不僅是皇帝的臉色難看,旁邊的陳素也是面沉如水,心裡隱約有了一種預感,皇后這回怕是要倒大黴了。

關於靜樂的事,皇后有錯,皇帝也有錯,皇帝錯在他不管公主們,但是,皇帝是不可能認錯的,那麼錯的就只能是皇后。

陳素的背後,冷汗涔涔而下,浸溼了中衣,耳邊禮親王還在不緊不慢地說道:“皇上,就算是民間,家裡的妹妹在夫家被欺負狠了,孃家的兄長都要一起打上門去爭個說法的。”

皇帝:“……”

皇帝已經被禮親王給罵得有點懵了,一句話也答不上。

他從來沒有管過皇妹們的事,反正後宮有皇后在,皇后母儀天下,長嫂如母,長公主們的事自然歸皇后管。

而皇后她就管成這樣了?!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