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1巴掌

發佈時間: 2022-12-13 09:25: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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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嘩啦!”

這杯熱茶還沒喝過兩口,茶盅中還有七八分滿,茶水滾燙滾燙的,

就這麼直接潑在了盧方睿的臉上。

下一瞬,那淒厲的慘叫聲驟然響起,似要掀翻屋頂,與此同時,盧嫺靜也“啊”地尖聲喊了出來。

盧方睿下意識地鬆開了靜樂的手腕,一手去捂他的臉。

他的右半邊臉被熱燙的茶水燙紅,肉眼可見地浮腫了起來,還有他的頭髮也被茶水淋溼,茶葉站在鬢髮間,茶水與茶葉順着溼噠噠的頭髮往下淌,滴答,滴答……

其他人看着這一幕,幾乎都傻眼了,像是周身被凍住似的,沒反應過來。

任由盧方睿歇斯底里地喊叫不已,可靜樂卻看也沒看他一眼,自顧自地俯身去撿那掉在地上的貓形銀錁子,然後摸出一方霜白的帕子,仔細地把那銀錁子擦了擦。

確信銀錁子完好無恙,靜樂鬆了一口氣,小心翼翼地將之握在手心,眸光閃了閃。

九皇嫂送她的銀錁子,纔剛入手,還沒捂熱呢。

靜樂眼圈泛紅,就像是一隻柔弱無依的小白兔,那周身純白無瑕的長毛還在微微顫顫地發着抖,

瞧着可憐兮兮的,彷彿方纔那個憤然潑茶的人不是她似的。

所有人都驚住了,目瞪口呆,連大宮女都忍不住悄悄地捏了一把冷汗,

這才肯定方纔的這一幕竟然是真的。

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是盧方睿。

不過短短片刻,他的右臉已經紅腫不堪,尤其是右眼皮腫了一大包,耷拉了下來,再不復原本的俊朗,猙獰如惡鬼。

右臉上那灼燒似的疼痛感讓盧方睿難受得五官變形,心裡的怒潮如火山般爆發了出來。

“靜樂,你瘋了嗎?!你竟然敢對我對手!”盧方睿大踏步地上前,氣勢洶洶,火冒三丈,揚手就對着坐在椅子上的靜樂揮了下去……

這一刻,盧方睿已經被心頭那頭狂怒的野獸所控制,只想把靜樂徹底踩在他腳下,好宣泄他心底的怒意。

然而——

他的手才揮下些許,手腕就被人一把捏住了。

捏住他的是一隻纖瘦卻有力的手。

那纖細的關節與指節一看就是屬於女子。

擋在靜樂身前又出手制住盧方睿的也的確是個女子,周圍寂靜無聲,所有人都是傻愣愣地看着盧方睿、靜樂與突然出現的江沅。

“放開我!”盧方睿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青衣丫鬟,只覺得被對方捏住的手腕鑽心得疼,直疼到了骨髓裡。

盧方睿奮力掙扎着,可對方的手卻如鐵鉗般將他桎梏住了,他的力道在一個僅僅只有他肩膀高的小丫鬟跟前,竟然如此微小。

盧方睿被燙傷的臉幾乎漲成了豬肝樣,祁安菱蹙着好看的彎月眉,嫺雅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慌亂與心疼,一邊安撫盧方睿,一邊勸說起靜樂:“姐姐,我知道你心裡有氣,可你也……哎,姐姐,快讓她放開爺吧!”

盧嫺靜聞言,也反應了過來,叫囂着道:“靜樂,你是瘋了嗎?!”

盧嫺靜氣得失去了理智,連三嫂也不叫了,直接喚起了靜樂的封號,嗓門幾乎破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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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誰瘋了?”一個清清冷冷的女音自後面傳來。

楚千塵自己挑開門簾,從後頭走了過來,眉眼間如同覆了一層寒霜似的,把大宮女看得一驚。

大宮女只見過楚千塵溫和甜美的樣子,還從不曾見她翻臉。

緊接着,盧方睿那淒厲的慘叫聲再次響起,似是在回答楚千塵的提問似的。

瘋的人可不正是他!!

江沅面無表情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。

身形不算高挑的她宛如一座山似的站在那裡,彷彿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撼動她一分。

見楚千塵來了,靜樂不覺釋然,神情間反而露出幾分怯怯,淚光閃閃。

九皇嫂看到她對着盧方睿潑茶,會不會覺得她是個潑婦,就不喜歡她了?

靜樂忐忑地垂下了眸子。

盧方睿和祁安菱是第一次見楚千塵,不認得她,

但是,盧嫺靜是認得的,表情微僵。

她搶在盧方睿之前點破了楚千塵的身份:

“九夫人。”

她對着楚千塵頷首致意,既沒慌,也沒怕,理直氣壯地道:

“這是我兄嫂之間的事,九夫人你一個外人插手不太好吧?”

“九夫人還是別多管閒事得好。”

從盧嫺靜反覆強調的“九夫人”,盧方睿也隱約猜到了楚千塵的身份,眼神驚疑不定地打量着她。這就是宸王妃?!

盧嫺靜上次在萬青酒樓吃了虧,就沒跟楚千塵硬碰硬。

她快步走到了靜樂的身邊,一手輕輕地拍在了靜樂顫抖的肩膀上,笑容可掬地問道:“三嫂,是不是這樣?”

“你可是盧家婦,還是趕緊跟三哥賠個不是,不然,就別當我們盧家婦了。”

盧嫺靜在笑,笑意卻是不及眼底,眼神中只有那冷酷的威逼與嫌惡。

盧方睿接口道:“靜樂,你如此不守婦道,膽敢對爲夫動手!今天你要是不給一個交代,這事就沒完!”

他上下掃視了楚千塵一眼,聽說宸王妃是個庶女,果然是無教戒,不像他的菱兒!

盧方睿意有所指地又對靜樂道:“你啊,我看就是這幾天在外頭跟人學壞了!”

他話語間帶着幾分理所當然的趾高氣昂,卻不知道頂着他此刻這張紅腫的臉龐,就像是難登大雅之堂的跳樑小醜似的。

楚千塵不說話,只是在幾步外靜靜地凝視着靜樂。

靜樂:“……”

靜樂的眼睫顫了顫,緩緩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。

盧嫺靜收回了放在靜樂肩膀上的那隻手,臉上露出幾分似笑非笑的嘲諷來。靜樂在三哥這裡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不成?!

靜樂站起了身,緩緩地面向盧方睿,祁安菱正用一方帕子體貼地給盧方睿拭去頭髮上那溼噠噠的茶葉,滿臉的心疼。

靜樂往前跨了半步,擡起了右手,一巴掌重重地甩向盧方睿。

“啪!”

那清脆的掌摑聲後,盧方睿原本完好的左臉就多了一個紅通通的掌印。

盧方睿的右手正被江沅制住,而靜樂的這一巴掌又打得猝不及防,硬生生打得盧方睿那燙傷的右臉撞在了祁安菱的手上。

這一巴掌打得盧方睿倒吸了一口涼氣,撕心裂肺得疼,連盧嫺靜看着都替她三哥生疼,失聲喊道:“三哥!”

靜樂的這一巴掌幾乎用了全力。

打完後,她就像是跑了好一段路似的,輕喘不已,連胸膛都在微微起伏着。

她看着盧方睿的眼神充滿了憎惡,他有什麼資格說她跟九皇嫂“學壞”了!她是懦弱無用,但是九皇嫂跟她不一樣!!

靜樂的眼眸溼漉漉的,又氣又惱,就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幼獸似的。

她的大宮女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,痛得她差點低呼出聲。

倒是江沅在鬆手放開盧方睿的同時,給了靜樂一個“孺子還算可教”的眼神,退了兩步。

楚千塵心裡也有些驚訝,面上卻不顯,看着靜樂的眼睛問道:“開心嗎?”

靜樂愣了一下,臉上有些茫然。

她方纔對着盧方睿潑茶也好,打他一巴掌也好,都是憑着一時衝動,現在哪怕是楚千塵再送一杯茶到她手裡,她也不敢潑出去。

她開心嗎?!

她捫心自問,認真地去想這個問題。

明明方纔她看到盧方睿時,聽到他的聲音時,渾身都會不自覺地發抖,雙腳冷僵,

可現在她不抖了,她可以很平靜地站在這裡。

她的心裡很高興,那種高興就像是把心裡壓抑在心頭許久許久的憋悶一次xin都發泄了出來。

她用力地點頭道:“開心。”

聲音依舊是細聲細氣的。

只是在她連着做了兩件“大事”後,連一旁的夥計看她的眼神都有些難以言說的古怪。

楚千塵勾脣笑了,笑意就止不住地從眼底流淌出來,整個人像朵盛放的椿花般,清純明麗。

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,就讓靜樂覺得彷彿比那漫天的霞光還要燦爛。

靜樂也跟着笑了。

笑容不像從前溫柔中帶着幾分拘謹與怯懦,她笑得璀璨,明妹,還帶着幾分憧憬。

就像一個在黑暗中走過萬水千山的旅人,在精疲力竭之時,終於看到了她的目標,她的光明。

楚千塵隨意地揮了揮手,吩咐江沅道:“丟出去,打一頓。”

末了,她又很“貼心”地補充了一句:“別在店裡打,免得影響了店家的生意。”

三人皆是大驚。

不僅是驚於靜樂居然敢反抗,敢動手,

更驚的是,楚千塵明顯知道他們的身份,還敢明目張膽地吩咐下人對他們動手。

盧方睿可是駙馬!

盧方睿和盧嫺靜兄妹倆可是皇后的親表弟和親表妹。

盧嫺靜像是被人當衆拔了衣服似的,露出羞辱萬分的震驚,脫口道:“你敢?!”

一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通紅,像是被人刷了硃砂似的。

楚千塵根本懶得與盧嫺靜說話,而江沅也不需要楚千塵再吩咐,已經笑眯眯地應了命,還煞有其事地揖了揖手。

這動作由她作來,分外的利落,帶着幾分颯爽,幾分不把盧家人看在眼裡的漫不經意,幾乎是**赤果果的輕蔑了。

盧方睿剛剛在江沅這裡吃了苦頭,看到她逼近,就下意識地想往後退,外強中乾地喊了一聲:“放肆!”

江沅用行動回答了她到底敢不敢放肆,如毒蛇般出手,一把抓住盧方睿的小臂,把人往外拖去。

盧嫺靜緊張地驚呼道:“三哥!”

盧嫺靜和祁安菱看着盧安睿被那丫鬟拖拽着往樓下去了,皆是心焦,連忙追了上去,一個喊着“三哥”,一個喊着“爺”。

盧嫺靜下了一階樓梯後,又驀地停住,回過頭,憤憤地朝靜樂與楚千塵看了過來,不忘放下狠話:“我一定會告訴表姐!”她就得等着靜樂與楚千塵在皇后跟前跪下認錯!

然而,楚千塵活了這兩輩子,早就不知道被人放了多少狠話了。

光是造反這一樁,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指着脊樑骨罵了!

她要是怕這個,日子也就不用過了。

楚千塵無視這一地的狼藉,拉起靜樂的手又坐了下來,笑眯眯地說道:“來,靜樂,我們繼續挑髮釵。”

靜樂怔怔地看着楚千塵笑靨如花的臉龐,很顯然,她完全不在意盧嫺靜的威脅。

這一刻,靜樂的眼中只有楚千塵,全然聽不到那“蹬蹬蹬”的下樓聲以及盧方睿他們憤懣的叫囂聲。

須臾,靜樂慢慢地眨了眨眼,回過神來。

她的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。

從前每次對上盧家人時,她心裡總有一種沉甸甸又壓不下去的憋悶,說不出來的難受。

可是現在,她卻沒有那種感覺了,感覺渾身上下像是被打通了奇經八脈似的,很暢快,非常的暢快。

楚千塵看了看放在靜樂跟前的那些首飾,隨意地挑揀了一番,拿起一個珍珠髮箍對着靜樂比了比,髮箍上串的珍珠只有蓮子米大小,十分精緻。

“這個髮箍不錯。”她一邊說,一邊幫靜樂給戴上了,滿意地頷首,“就這個吧。”

靜樂摸了摸珍珠髮箍,看看銅鏡中的自己,點點頭。

楚千塵又順手幫她理了下鬢髮,意味深長地說道:“你是顧家的姑娘,喜歡的就拿着,不喜歡的就扔了,人活一世,不過一甲子,有什麼好猶豫糾結的。”

楚千塵說的是髮箍,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她在暗指盧方睿。

“……”靜樂微微睜大眼,想着剛剛發生的一切,不禁有所觸動。

是啊,事情本來很簡單,喜歡就留着,不喜歡就扔了。

她忍不住朝樓梯的方向看去,此刻早就看不到人了,唯有她掌心留下的刺痛感在提醒她,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是夢,而是真實發生過的。

剛剛那一巴掌打出去時,留下的爽快感猶在心頭。

楚千塵又道:“要不要去看看?”

“要!”靜樂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。

姑嫂倆起了身,留下琥珀結賬。

夥計慢了一拍,才遲鈍地想起送客,嘴裡喊着:“兩位夫人慢走,小的送送二位。”

等把人送到大門口時,夥計就看到了被江沅一腳踩在地上的盧方睿,表情更復雜了,連原本要說的話都給忘得一乾二淨。

多寶齋外面的街道上,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路人,裡三層外三層,全都對着盧方睿與江沅指指點點。

有人說這幾個大男人怎麼還打不過一個女流之輩;

有人在好奇地問,這到底是怎麼回事;有人說是不是該報官呢;也有人對着盧方睿指指點點,

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,肯定是他不好,所以人家姑娘忍無可忍,纔會動手……

喧譁嘈雜的議論聲此起彼伏。

盧嫺靜站在一旁,臉色難看極了,簡直就要往祁安菱背後縮了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。

“放……啊!”

倒在地上的盧方睿掙扎着想要起身,可江沅腳下稍微一使力,他就動彈不得了,嘴裡發出殺豬似的慘叫聲。

倒地的人不止是盧方睿,還有盧家的兩個家僕,全都摔了個四腳朝天,哀嚎不已。

靜樂看着灰頭土臉的盧方睿,手又挽住了楚千塵的胳膊,心情更暢快了。

冬日的暖陽下,她的眼眸越來越明亮。

她從來沒有想過,原來她曾經畏懼的男人其實不值一提,原來她也能過得這麼痛快。

相比之下,楚千塵的眼神則是平靜無波,沒有一絲漣漪,彷彿盧方睿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似的。

楚千塵輕輕地拍了拍靜樂的手,含笑道:“沒什麼好怕的。”

“宮裡要是不讓和離,就見他一次,打一次,豈不是開心?!”

靜樂盲目地頻頻點頭。

她看着楚千塵的眼神是那麼專注,近乎虔誠,對她來說,只要是楚千塵說的,那就是對的。

就在這時,街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凌亂的馬蹄聲,緊接着,就有幾人扯着嗓門喊了起來:“官兵來了!”

喊聲七零八落地傳了過來,一些圍觀的百姓畏懼官府,趕緊往街道兩邊讓去,給策馬而來的官兵讓路。

盧嫺靜見狀,如蒙大赦,她那惶惶不安的眼眸中也有了神采,想着等官差來了,一定要讓他們制服這個出手傷人的小踐婢。

就是京兆府的衙差不敢對宸王妃出手,但只要他們能拿下這個小踐婢,事後,他們盧家也可以以此進宮狀告宸王府縱奴傷人的!

盧方睿的眼中也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苗,惡狠狠地瞪着江沅。

“得得得……”

馬蹄聲漸近,來人的形貌也漸漸清晰。

一看來人的制服,就知道了這十幾人是五城兵馬司的人。

爲首的青年身披一件霜白的斗篷,他胯下的白馬奔馳時,那斗篷恣意飛舞,襯得來人宛如謫仙雲遊。

盧嫺靜扯着嗓門,對着來人求救:“這位大人,我們是東平伯府的人,這個踐婢竟然對我三哥動手,大人快把這踐婢拿下!”

盧嫺靜氣急敗壞,惱得失去了理智,連“踐婢”之類的詞都掛在嘴上了,又引來圍觀者的一陣騷動。

這不是蘇慕白嗎?江沅看着白馬上的青年挑了挑眉梢。

蘇慕白也看到了腳踩駙馬的江沅,兩人四目相接,接着,他就瞧見了站在多寶齋外的自家王妃與靜樂長公主。

蘇慕白拉了拉繮繩,在距離江沅與盧方睿兩丈餘的地方停下了馬。

以他的聰明才智,就是沒人稟明前因後果,只是看看在場的這幾人,約莫也能猜出個**成,再看靜樂那一副“以王妃爲尊”的做派,基本也瞭解了九成九了。

他心裡琢磨着,等他回府後,要跟王爺提一句,別惹着了王妃,他們王妃既會打人,又會調教人,不是靜樂長公主那等白兔子。

蘇慕白越想越覺得他當初是替王妃背了黑鍋,明明就是王妃自己願意嫁給王爺的。

蘇慕白看也沒看盧嫺靜,脣角一勾,宛如三月椿風吹過這冰天雪地的街道。

“江沅,打完了沒,要不要幫忙?”

蘇慕白含笑着問道。

盧方睿:“……”

江沅似笑非笑地瞥了被她踩在腳下的盧方睿一眼,一邊收回腳,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:

“打完了。”

周圍的其他圍觀者也全都跟啞巴了似的,傻愣愣地看着這一幕,

看着打人的丫鬟服侍她的主子上了馬車,看着那輛馬車堂而皇之地在五城兵馬司那些人的護送下離開。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