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累嗎？其實，累不累根本沒什麼分別。
七七確實怕自己這一刻的心思被別人看穿，不管這個人是誰，因爲，她的心思不好。
懷疑，就像是一顆毒瘤，長在心頭上，再難將它弄掉。
非要弄掉，就只能動刀子，切肉離皮，痛，痛到流血不止。
她在風中站了好一會，眼底映着的一切連自己都看不清，不知道過了多久，才擡起眼簾看着夢蒼雲，話語有幾分荒涼：“母皇，你說……我該怎麼辦？”
“要問母皇怎麼辦，總得將你心裏的擔憂先告訴我。”夢蒼雲牽着她在一旁的花壇坐下，隨意一揮手，守在附近的影衛們立即散了去。
整個花壇四周空蕩蕩的，沒有人說話，靜謐得兩風吹動葉子的聲音都異常清晰。
“沒什麼擔憂，就是擔心惡靈在我們周圍。”七七還是不願意將心中的憂慮告訴她，母皇和父後經歷的一切實在太多，九死一生，好不容易才在一起，她捨不得再給他們添一絲一毫煩惱。
之前所說誰繼任陛下位置的事情，雖說大家吵得臉紅耳赤的，一直在互相推卸責任，但，那必然都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。
現在這個局面上，又有誰真的可以放下一切，自己輕輕鬆鬆一走了之。
母皇不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，現在，朝政要她和父後擔着，她已經分身乏術，剩下來那麼點點時間，不如讓她和父後好好過過甜蜜的生活。
一別二十年，不是每個人都能熬得過那樣一份煎熬的。
但，七七不願意說，夢蒼雲卻不打算放過，瞅了她一眼，她道：“你不說，我便去找大皇兄。”
“母皇！”七七皺起眉，盯着她。
“說吧，你母皇心臟很好，不會發病。”見她還是一副不願鬆口的模樣，夢蒼雲凝眸了片刻，忽然道：“是不是……怕自己快到二十歲，會再一次死於非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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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母皇……”七七呼吸一亂，指尖不由得繃緊了。
“那便是了。”夢蒼雲沒有看她，只是擡頭看着今晚的月色。
遠古時代那個七傷，上輩子爲夢江南剩下孩兒後便死去的四海化雨，在二十歲時執行任務的途中，遇空難身死的慕七七……原來她的丫頭，果真每一世都殞命在二十歲那年，或者說，是那日。
她伸出手臂將她抱了過來，揉了揉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頭顱，笑道：“怕不怕？”
“媽。”七七卻沒有回答，反倒輕輕喊了聲。
“嗯？”夢蒼雲挑眉，其實，這個字她更喜歡，聽起來更有感覺。
“媽。”七七又喚了聲，很輕柔很溫順，也很乖巧，那一聲媽，簡直甜到了夢蒼雲的心底。“我能罵你一句廢話嗎？”
“……”半秒鐘之前還因爲女兒乖巧而幸福得陶醉不已的人，下半秒，一張臉徹底就黑透了下來。
揉在她腦袋上的手忽然一緊，一下就敲在她的腦袋上。
七七吃痛地悶哼了聲，立即抱怨了起來：“你問我怕不怕死，那不是廢話嗎？你能不怕嗎？”
“就算是廢話也是關心你，你就不能表現得乖巧一點，老老實實告訴你媽自己心裏害怕？”夢蒼雲瞪着她，反抱怨了起來。
七七卻不以爲然，白了她一眼道：“告訴你有個毛用，你又不能幫我。”
夢蒼雲卻一下子沉默了，只是盯着她的臉，不說話。
七七被她看的有幾分心亂，她別過臉，想說話，始終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她真的怕，以爲回來之後事情或許會有轉機，但，回來還是沒發現什麼。
每一個人都那麼正常，每一個人都似乎沒有可疑之處，可是，離她二十歲生辰的日子卻快到了。
這種感覺，就好像是有人給她批了命，說她只能再活一個多月了，可他卻又告訴她，其實還是有辦法可以救她，讓她活下來的，但，他卻說到關鍵的那一刻，偏偏不願意再開口，死也不願意告訴她到底有什麼救命的辦法了。
她不是個宿命論者，可分明看到過去三世都是這樣，那些事情，她已經不得不去相信。
惡靈到底在哪裏？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現？
“就算心裏再急也於事無補，你又捨不得真的去懷疑南兒，到頭來，不僅自己擔驚受怕，和南兒之間的感情也會受影響。”夢蒼雲忽然道。
“媽，我和他不是那種感情。”
“我知道，但你在乎他，捨不得傷他，看到他難過你就會跟着難過，是不是？”夢蒼雲伸出長指點了點她的鼻尖，無奈道：“要麼，就一直懷疑，要麼，就選擇去相信，等事情發生了再說。”
“什麼意思？”七七擡頭看着她，不明白。
“那你告訴我，你決定要懷疑還是要相信？”夢蒼雲也看着她，很認真：“用理智，不要被情感牽絆。”
“媽……”
“他很快就會回來。”她提醒道。
七七用力握着掌，其實這麼久以來，她一直痛苦，就是因爲這點。
她狠不下心來懷疑，可以，她真的懷疑。
如果沒有懷疑，就不會終日糾結，自己也不會痛苦。
“看來你已經做好了選擇。”夢蒼雲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，笑道：“如果事情是真的，那你現在懷疑的便是那口邪靈，而不是南兒，若不能將邪靈從他身上趕出去，對南兒來說也是一件可怕的事，你明白嗎？”
七七沒有說話，只是安靜看着她。
夢蒼雲知道，自己這個女兒有時候就是心太軟，心軟，會讓她多吃許多苦頭。
深吸一口氣，她才沉聲道：“如果，邪靈一直控制着他，那麼，這世上就不會再有楚江南這個人，也便，不再有你的師兄。”
如果邪靈在師兄身上，那，這世上就不再有師兄這麼個人……
幾句話，分明很輕很輕的，卻將七七嚇得整個人一瞬間徹底冰冷，就連每一根血脈都彷彿在瞬間被凍住了一般。
夢蒼雲的目光依然鎖在她臉上，那張臉從一開始的慘白，到最後，如同死灰，她看得心生不忍，但，如果天劫還在，如果真的只能到二十歲，那麼，他們確實時日無多。
遠處，那道素白的身影迎着風而來，那麼無辜，那麼出塵，那麼動人，可是……
霍地，七七站了起來，竟大步向他奔了過去。
楚江南似乎完全沒料到七七會這般，在她撲過來抱上自己那一刻，他徹底懵了。
低頭看着將臉埋入自己懷中，激動得連身子都在顫抖的七七，他怔愣了好一會，才想起來要去抱一抱她，拍拍她輕顫的肩頭：“七七……”
“對不起，師兄，對不起，我知道我不好，對不起……”七七依然將一張臉埋入他的肩頭，長指執起他的衣襟，分明是在抹眼淚。
楚江南有點手足無措地看着她，也拍着她的背，無聲安慰。
好一會，他才似想透了什麼，眼底的訝異變成柔和，聲音溫柔得如風一般：“你明明知道，不管自己做了什麼，師兄都不會生你的氣，何必如此？”
那話沒有半點安慰的作用，反倒讓懷中的女孩更加自責了起來，她伸手抱上他的腰，一臉愧疚：“對不起，師兄，你、你罵我好不好？不要生我氣，我怕看到你難過，你一難過，我心裏就不好受。”
“沒有生氣，更沒有難過，胡思亂想些什麼。”楚江南淺淺笑了笑，伸出長指替她拭去眼底的淚，再將她輕摟在懷中，安撫道：“真的不生氣，你有你的擔憂，師兄心裏清楚，師兄從不怪你。”
“我只是怕我活不過二十歲。”七七依然不願意將他放開，抱着他，就像是抱上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般：“你不知道，我在幻境裏見到那個輪迴老人，他告訴我，這是我的最後一世，如果連這一世我都沒辦法破除天劫，我就會灰飛煙滅，我會魂飛魄散，從此消失於天地間，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我了。”
楚江南臉色微微變了變，長臂收緊，將她往自己懷裏帶去，“不要怕，師兄會幫你，一定會幫你，別怕。”
“這丫頭又在鬧什麼脾氣？”遠處的夢蒼雲遲遲不見兩人過來，只好主動迎了過去，盯着窩在楚江南懷裏的七七道：“不是說好了去清風殿麼？再在這裏嘰歪，你大皇伯要罵人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早在夢蒼雲走過來的時候，七七已經執起楚江南的衣襟迅速將自己眼角的淚痕拭去，等確定臉上沒有淚水了，她才回頭看着夢蒼雲，笑道：“忽然好想抱抱師兄，多抱一會也不行麼？反正師兄是我的。”
夢蒼雲瞥了她一眼，不以爲然道：“要抱就不能等今夜回房之後在抱？當着爲娘的面，也不知道害臊。”
七七只是哼了哼，便繼續抱着楚江南，不理會她。
倒是楚江南被她弄得有幾分說不出的尷尬，單手抱着天涯古琴，另一條長臂還將她摟在懷裏，再看夢蒼雲，她卻已經轉身往清風殿走去了。
他低頭看着七七，七七也正巧擡頭看他。
兩道視線碰上，她動了下脣，無聲說了句什麼。
楚江南在片刻的微愣後，才緩緩點了點頭：“好，什麼都不說，替你保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