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那麼一瞬，七七便忽然徹底想明白了。
盯着依然倒在地上、脣角不斷在溢血的江南，她笑得不屑：“果然是假的，你現在被我重創，這個幻境便無法維持了。什麼驚鴻是玄遲，玄天才是阿初，假的，都是假的，與我當初在夢境裏頭所見的一切，根本不是一個樣！哪怕真有靈洞天，真有驚鴻和玄天，也該是我初時所見的那些，我爲什麼忽然變成七傷？因爲那一切都是假的！”
周圍的空氣慢慢扭曲了起來，整個空間看起來怪異恐怖得很，可她卻一點都不怕，只是冷眼看着慢慢想要從地上爬起來的江南。
江南……這個名字也是假的，是她不經意出口而被他聽了去，硬將它佔爲己有的。
江南，他有什麼資格叫江南？他根本只是一縷散不去的怨氣，從頭到尾，都只剩這口怨氣，一口連名字都沒有的怨氣！
“七兒……”
“別再叫我七兒，我不是七傷！”七七盯着他，沉聲怒道：“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，但，如果惡靈是真的，那我一定會找到《誅仙》，我一定會滅掉他。”
“那你該相信師父和那個惡靈……”
“不，我所說的惡靈也是你。”她殘忍地打斷他的話，冷笑道：“我只是……還不想相信……”
是真的不想相信，因爲，真相太讓人失望。
什麼靈洞天，什麼輪迴老人，什麼驚鴻玄天七傷，一定都是假的！一定都只是這口怨氣爲了達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，而捏造出來的幻象。
可是，如果一切都是假的，那《誅仙》和《伏魔》又怎麼可能會真的存在？還有當初她在夢境中所見到，就連自己都還沒能參與進去的一切，到底又是什麼？
她其實根本理不清自己的思緒，只是覺得身體慢慢又漂浮了起來，人如同站在雲端那般，腳下的地一點都不真實。
地上的江南也離她越來越遠了，她知道他現在氣弱，已經沒辦法再將她留下來，只要脫離這個幻境，她就能醒過來。
她真的得要醒過來了，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，既然怨氣真的在，那不管怎麼樣，先把《誅仙》找到了再說。
其實，這一刻的七七真的很矛盾，既是相信又懷疑，既是懷疑，卻又不得不相信……
到底靈洞天是不是真的？到底眼前這個是一個關心她的師父，還是只是一縷想要玩弄她的邪靈？
“七兒，靈洞天是真的，師父錯了，師父不應該想將你困在幻境中，日日與師父作伴，可師父從未想過害你。”江南的聲音遠遠地傳來，還是那麼沙啞，甚至比起剛纔似乎又蒼老了幾分。
強行將自己的真氣凝聚起來，那聲音忽然之間又清晰了起來：“七兒，不能回去，留在師父身邊才是最安全的。不能回去，天劫輪迴不休，師父還不容易才在這一世找到你，七兒，別再回去……這是最後一世，天劫應劫之時，你會灰飛煙滅，師父再也不能找到你，七兒……”
終於，他的聲音被吹散在風中，眼前一切也徹底模糊了起來，迷迷糊糊間，她彷彿走過了很長很長一段距離，可又似乎一直躺在那裏，根本一動都沒動過。
什麼灰飛煙滅，最後一世……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？靈洞天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？輪迴老人又是真的嗎？
最後一世、灰飛煙滅……不，如果她灰飛煙滅了，玄遲怎麼辦？阿初和寶兒怎麼辦？師兄和無名呢？還有她的母皇和父後……
不，她怎麼可以讓自己就這麼死去？
我不會死，我一定不會死的，我絕不會死，我不會！
忽然，她大叫了一聲，霍地坐了起來。
一聲大叫之後，人坐在那裏，依然是渾渾噩噩的，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何處。
“七丫頭。”分明是有人在喊她，還有人來到她跟前，握着她的雙肩，輕輕搖晃了起來。“丫頭，母皇在這裏。”
“丫頭，不要害怕，父後也在，別怕，我們不會讓你死的，就算有天劫，父後也會替你擋着。”
她被拉如一個溫暖的懷抱裏，身旁還有一把溫柔的聲音，有那麼兩個人在抱着她，握着她的手，用自己溫暖的掌心，將她冰冷的小手慢慢搓熱了起來。
她睜了睜眼眸，還是覺得眼前的一切很迷糊，根本看不清，直到頭頂上方傳來一陣刺痛，她才再次驀地睜大眼，這次總算看清了在自己身邊的兩個人。
“母皇……”她啞啞喚了聲，再側頭看着已經醒過來的四海不歸，看到他們，不安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下來。
忽然間，她竟很想很想放聲大哭，就像在外頭受盡委屈的孩子，回到家裏見到自己的父母那般，她委屈，因爲她不知道那猜測是真是假，那個人到底有沒有騙她。
“父後。”哽咽的聲音從喉嚨裏涌出，想哭，可眼角卻分明沒有淚。
四海不歸淺嘆了一聲，揉了下她的發，將她扯到自己懷中，也將夢蒼雲擁入懷裏，把母女倆抱住，如同抱着自己這輩子最珍愛的兩個寶貝那般。
他柔聲道：“不怕，父後在，從今以後，父後一定會好起來，替你們母女倆護航，爲你們遮擋一切風雨。不要再怕了，父後過去錯了，以後，父後不會再讓你們受任何委屈。”
“父後。”七七沙啞着嗓子喚了聲，忽然撲了過去，抱上他的腰際，眼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。
“父後，母皇，我只想一家人過安靜的生活，爲什麼……爲什麼他總是不願意放過？他們爲什麼就不肯放過我們？”
四海不歸和夢蒼雲互視了一眼，雖然不知道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，但此時也不打算問了。
四海不歸只是淺淺拍着她的背，夢蒼雲也握着她的手，沒有人說話，無聲的安慰比起話語，有時候更讓人安心。
但在這麼溫馨的一刻，一把沙啞的聲音卻突兀地打斷了這一切：“卑鄙小人，有什麼資格去怨恨別人？”
七七微微怔愣了下，正要擡頭。
四海不歸卻抱上她的腦袋，柔聲道：“她這張臉太醜，別看了，我怕嚇到你。”
目光越過她，投向坐在角落裏那個，被自己幾句話便傷得徹底蒼白了一張臉的塔木紅鸞。
他淡然道：“論卑鄙，只怕普天之下沒人比得過殘劍老人你。”
直到這一刻，七七才終於是徹徹底底清醒了過來。
卑鄙無恥，說的自然是她對塔木紅鸞耍手段的事，不過，她再卑鄙也比不過這個女人，塔木紅鸞，呵，她居然好意思如此指責她，簡直可笑！
“能問你一件事情嗎？”她從四海不歸懷裏站了起來，衝四海不歸與夢蒼雲一笑，才走到一旁，將一直沒有人敢碰的海角琴收回到天地鐲裏。
回頭看着依然因爲四海不歸那幾句話而痛苦不已的塔木紅鸞，淡淡問道：“那塊毀了你一張臉的輪迴玉現在在哪裏？”
塔木紅鸞心魂有幾分不清不醒的，只因爲四海不歸的話，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最鍾愛的徒兒會說得出這樣的話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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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嫌棄她一張臉難看，甚至，怕嚇到他的女兒，勸他女兒不要看。
她的不歸，她追求了大半生都想要將他擁有的不歸，他竟如此諷刺她。
沒理會七七的話語，她只是緊緊盯着四海不歸，啞聲道：“不歸，你真的不再喜歡師父了嗎？”
“如果你的臉能好起來，別讓人看着這般難受，大概他也還不至於看到你就想吐。”夢蒼雲在四海不歸身旁坐下，不屑道。
“你們……你們都是殘忍無情的人渣！”塔木紅鸞狠狠罵了句，便不再理會對她冷嘲熱諷的夢蒼雲，依然緊盯着她的愛徒，滿眼都是哀傷：“不管怎麼樣，師父一直真誠待你，師父不相信你是個如此冷情的人。”
“在你對我下了蠱，想要以蠱毒來控制我心xin之後，真誠這兩個字已經不存在了。”四海不歸總算願意擡頭看她一眼。
塔木紅鸞卻在他眼簾擡起來那一刻，羞愧地將眼簾垂了下去，她現在這張臉……
“父後，你都知道了？”七七倒是有幾分訝異，她睡過去之後這裏發生的事情，自己自然是不知的。“你知道這蠱是沐家祖母下的？”
“什麼？”
三個人同時回頭看她，眼底均有着訝異，四海不歸雖然在塔木紅鸞爲自己解蠱的時候，也曾因爲她對巫蠱之術的不精通而懷疑過，但，卻沒有得到證實。
至於夢蒼雲和年一，那就真的有幾分震撼了，原來，這蠱竟是沐紅邑所下的！七七曾進入過塔木紅鸞的夢境，她所說的話，他們自然不懷疑。
塔木紅鸞眼下有幾分心虛，知道這死丫頭曾經窺探過她的祕密，這件事情還不算什麼，她現在最怕的是，她會將另一件事拿出來說。
剛纔，她是不是提到過輪迴玉的事情？
心臟猛地一陣收縮，剛纔心裏難受根本沒有反應過來，如果……如果不歸知道四海一家的血案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