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清歡從醫院裡出來時,已是黃昏時分。
她站在醫院大門口,久久沒有離去。如果可以,她想一晚上都站在這裡,想隨時知道阿淺的情況。
醫生說,挺過危險期的幾率很小,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。
身子無力地靠在柱子邊,垂眸看著自己的包,她拿出了手機,看著時淺給她打來的最後一通電話。
現場車禍情況嚴重,時淺的手機已經破碎不堪,可要去查她最後見過誰,跟誰通過電話,不是難事。
郵箱里的錄音,是她最後唯一的機會了。
過了幾分鐘,有車子從醫院停車場里開過來,停在她面前。
方旭從車上下來,為她打開車門,尹清歡站在原地不動,也並未看到車裡有「其他人」在。
卻是手臂上一重,從醫院裡走出來的男人拽住了她的手,直接將人給「扣押」進了車裡。
她皺眉看著動作粗魯的男人,見戚言商冷著一張臉,黑色的瞳孔里儘是凜色。
車門合上,車子飛快開離了醫院。
幾分鐘后,江邊。
停車以後,尹清歡想要去開車門下車,但手還沒觸碰到那車門時,身子就被人按住了肩膀。
這人對女人一向沒有什麼溫柔可言,現在更是用了狠力,她縮了縮肩膀,有些疼。
「尹清歡,時淺出車禍前,最後一通電話是給你打的。」
果然,戚言商還是讓人去查了。
她看著他陰鬱的臉色,斂了斂眸子里波瀾,而後頷首點頭。
她不否認,畢竟事實擺在眼前。
「你懷疑,這不是普通車禍,並且跟我有關係。」女人說著,微微泛白的唇角揚起一抹苦笑之意。
「難道我不該懷疑嗎?」
戚言商鬆開了手上的力道,冷倨的眸子依舊睨視著她,見對方只是搖頭。
「如果我說,我當時是想去看望時特助,想問問她在不在家才會打那通電話的……你信不信?」
他用沉默告訴了她答案,很顯然,不信。
「我解釋過了,是你自己不信。」
末了,女人復又嘲弄地笑道:「把我送到警察面前,我也一樣這麼說。」
「你以為我不敢?」
這次,尹清歡選擇緘默。不是以為,是他根本就不會這麼做。
而後,車裡再度陷入了安靜之中。
她將目光看向車窗外,落日黃昏的時刻,餘暉灑落在江面上,波光粼粼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最後先開口的人,還是她。
「可以把最後一次考核時間提前么。」
她,等不了了。
既然拿到了證據,她要儘快,當著所有人的面,先是讓喬安妮輸得心服口服,再是讓眾人都知曉一切真相。
戚言商凜了凜眸色,唇角凝了冷意的弧度,看了叫人心生畏寒。
尹清歡抬起頭,看向那人,而後一字一句,清晰入耳——
「我不想再等了。」
可這話在戚言商聽來,何其可笑。
「你覺得還會有比賽嗎?」
時淺現在生死一線,ST還會繼續進行考核比賽么。
「為什麼不會有?戚言商,把比賽提前到兩天後,比賽結束,我就告訴你一切。」
告訴你,你所想知道的一切。
這是她的條件,接不接受,在於他。
「一切?」
男人眸子微眯,她的話,現在還有幾分可信度。
「是的,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。」
那天,我就讓聽聽,真相是什麼樣的。
所有的一切,都該結束了。
「如果你騙我呢。」
尹清歡嗤笑,而後目光掃向遠處,手指指向正前方那平靜的江面——
「要我拿命來保證嗎?如果我騙你,我就從這裡跳下去。」
「好。」
她想拿命賭,那他奉陪到底。
……
傍晚時分,喬安妮回到喬家后,就一直在查看今天關於車禍的新聞消息。
還以為會等到時淺的噩耗,但沒想到,她竟然能活著從搶救室里出來了。
但尚未度過危險期,恐怕是凶多吉少。
只要時淺一天不死,喬安妮始終是不能放寬心。不過……目前看來,在最終考核之前,是沒有人再能威脅到她了。
她現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幾天後的比賽上,贏了尹清歡,就是拿到了ST的主權。
說到尹清歡,越來越覺得這女人一點也不像過去的她了。
想到這次時淺的事,喬安妮拿出了手機,沉思許久,還是給那人打去了電話。
良久,電話接通了,她摒了口氣,緩緩出聲:「尹先生,是我。」
從那晚之後,她和尹向澤之間,就再也沒有過聯繫。雖然很清楚,自己之前差點死在了尹氏兄妹的手上。
電話那邊,男人並沒有回應,但喬安妮知道,他在聽。
「尹先生,清歡有沒有告訴你,關於時淺的事?」
「時淺。」
尹向澤低暗的嗓音里透著漠然,似乎這個名字對於他而言,無關緊要,陌生至極。
「看來她真的沒有告訴你。」
喬安妮證實了心中的猜測,她之前跟尹清歡說過,時淺不能留,要尹向澤出手解決了那個女人。
可是尹向澤遲遲未動手,喬安妮才不得不設計了今天這場事故意外。
「時淺知道了那晚上的事,我不知道是誰告訴她的,她是從何得知的。但我有讓清歡告訴你這件事,可顯然她瞞了你。」
這麼想來,尹清歡不告訴尹向澤,是在保護時淺么?
「我不懂你妹妹現在是什麼意思,那晚的事情……」
卻是不等她把話說完,對方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……
尹家。
尹清歡回來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。
沒有回房間,而是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,話也不說一句話,垂眸雙目無神的樣子。
昏暗的燈光之下,一道陰影擋住了她的視線,她抬眸正對上男人深邃不見底的瞳孔。
而後,女人兀自起身,轉身就想要上樓回房間。
尹向澤扣住了她的手臂,不輕不重的力道將她拽回了沙發上,而後尹清歡只覺下頜一痛,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巴。
從他眼中,她讀出了冷意。
偌大的客廳里,只有她和尹向澤兩人。這樣近距離的貼近,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溫溫熱熱的氣息落在她頸間之間,他俯首貼在她耳邊,不溫不涼的幾個字從唇間溢出——
「時淺,死了嗎。」
女人身子猛地一顫,垂在一側的手微微捏緊成拳。
他,還是知道了。
「為什麼不跟我說,嗯?」
尹向澤指間的力道加深了幾分,她覺得自己的下巴要被捏脫臼了,眉目緊蹙。
「哥你要我說什麼?」
她說著,伸手去推開他的手臂,猛地站起身子往一邊退開兩步。
「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也不明白你的意思。」
不明白?尹向澤唇畔勾起的弧度三分冷肆,他不介意把話說得更直白一些,「你就是不告訴我,她也一樣躺在了醫院裡。」
言下之意,她護不了時淺的。
尹清歡聽著這話,唇角忽而揚起一抹嘲弄的弧度,她知道尹向澤跟喬安妮不在乎人命,傷天害理之事對於他們而言,根本不會有悔過之心。
既然說到時淺,那她倒是想問一句:「哥,你怕死嗎?」
從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你,會不會怕死呢?
「我聽說人虧心事做多了,死後是會下地獄的。你不覺得自己身上罪孽太重了嗎?」
罪孽深重,不得善終。
尹向澤卻是嗤笑出聲,在他親手掐死最愛的女人那一刻起,就已經深陷地獄了。
見男人一副絲毫不以為然的姿態,唇畔的笑意似有若無,尹清歡看在眼裡,心中卻只覺可笑,她怎麼會問尹向澤這麼愚蠢的問題呢?
「我不懂,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。對你而言,什麼才是重要的。」
身為尹氏企業的總裁,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,為什麼要去傷害她人,為什麼……為什麼要對喬語諾做出那種事情來?!
這是她到現在都想不通的,喬語諾與尹向澤之間,根本就是兩個陌生人,平行的兩條線,她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對喬語諾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情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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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向澤聽著這話,斂下了唇畔的弧度,他狹長深諳的眸光睨著那投在地上的昏暗燈光,他和她的兩道身影,交錯相替。
他想要什麼,什麼對於尹向澤而言,是最重要的。
這個問題,他也問過自己很多次。
最後的答案,都只有一個。
他要記憶里那個十多歲的女孩,永遠只對他一個人笑,永遠記得他的名字,記得他曾經……
到最後,他也沒有告訴她答案。
尹清歡想,以後只怕也不會知道了。
……
翌日,醫院那邊就傳來了消息。
時淺度過了危險期,保住了一條命。
但,顱內血腫壓迫神經,恢復了正常心跳與血壓,可卻不能醒來了。
不能醒來,這意味著什麼,比死人好,卻不再如正常人那般,會說話會動會有意識了。
她,成了植物人。
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,比起死亡,她至少還有心跳,還有呼吸。
都說植物人也會有醒來的時候,也許幾個月,也許幾年,也許……就是一輩子了。
顧溫流穿著無菌服進到病房裡,看著病床上的妻子,他都不能碰她,只能這麼看著她,任由她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喉間哽咽,他嗓音沙啞,整日整夜沒有合過眼,猩紅的眼睛里都是血絲。
「你還沒有告訴我,孩子的名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