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011聽話

發佈時間: 2022-12-13 09:39: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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爲了安沈芷的心,沈千塵特意陪她用了晚膳才返回承光殿,這時,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,月上柳梢頭。

漆黑的夜空中,月牙如鉤,散發着銀色的幽光,夜色朦朧,蟬鳴陣陣。

沿途走來,道路的兩邊掛着一盞盞燈籠,遠遠地望去,宛如點點螢火。

沈千塵一回到承光殿,驚風就告訴她,顧玦已經回來了。

沈千塵精神一振,風風火火地衝進了書房。

“九遐!”

一進屋,她就聞到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丹青的氣味,鼻尖動了動。

顧玦就站在書案後,執筆揮毫。

他已經沐浴更衣,一頭烏髮以絲絛鬆鬆地半束在腦後,身着寬大的月白道袍,渾身上下散發一種慵懶愜意的氣息。

只是看着他,沈千塵的心就會靜下來,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,心口似乎被什麼東西溢滿似的。

顧玦聽到了有人進屋的動靜,放下了筆,對着沈千塵招了招手,柔聲道:“我剛畫了一幅畫,想看嗎?”

他的笑容如夏夜的涼風輕輕柔柔地拂了過去。

畫?!沈千塵的眼睛霎時亮了,想起了白天說好的事:“你畫好了?!”

她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他身旁,與他並肩而立,欣賞起眼前這幅墨跡未乾的水墨畫。

畫中的場景很熟悉,正是他們白天採花、採藥的地方。

比起十三歲的顧玦,這幅畫的技藝自然是更嫺熟也更遊刃有餘,兩幅畫顯露的意境也大不一樣,如果說他十三歲時畫的那幅畫代表了少年的恣意與疏狂,那麼,眼前這一幅展露的就是一種風雨無懼的從容不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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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千塵的目光最後凝固在畫紙右下角那一黑一紅兩匹馬上,脣角翹了起來,就彷彿畫中的這一刻就是永恆。

“明天我來把這幅畫裱起來!”沈千塵笑銀銀地說道。

他來畫,她就來裱,夫唱婦隨。

沈千塵又細細地賞了好一會兒畫,發現了一處缺失,對着顧玦招了招手:“你沒落款!”

顧玦執筆落了款,沈千塵自告奮勇地幫他在畫上蓋了印章,總算是滿意了,便想起了心頭的那件正事。

她拉着顧玦的手走到窗邊坐下,撒嬌道:“九遐,你幫我查查裴霖曄吧!”

上個月在沈宅,沈千凰跟她說了裴霖曄去提親的事,當日沈千塵回宮後,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顧玦,所以顧玦也是知道的。

顧玦看沈千塵心情不錯,約莫也能猜到沈芷那邊也許有什麼好消息。

他笑道:“你想知道什麼?”

沈千塵覺得顧玦對裴霖曄的瞭解肯定比她多,想了想,道:“那就從裴家說起來吧。”她依戀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。

顧玦一邊溫柔地摸着她的頭髮,一邊就說起了裴家的事。

裴家是武將世家,從裴霖曄開始往上五代皆爲武將。

裴霖曄的父親裴廷煬是正三品的昭武將軍,現在鎮守幽州。裴霖曄是他的長子,五歲喪母,後來裴廷煬爲妻守孝一年後,就娶了穆國公夫人的表妹夏氏爲續絃。

裴家上下還算和睦,夏氏後來還給裴霖曄添了二弟二妹,家中另有庶子庶女各兩名,皆已婚配。

說完了裴家,顧玦又開始說裴霖曄這個人:“裴霖曄在北地時就潔身自好,也沒什麼酗酒、賭博的不良嗜好,他爲人沉默寡言,細心謹慎,有勇有謀,在北地也立了不少軍功……”

“從前在北地,也不乏有人給他做媒,不過,他都拒絕了。”

說到這裡,顧玦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唐御初一次醉後曾戲謔地對着裴霖曄說:“老裴,你這個人啊,實在是太悶了,將來誰嫁給你,肯定要悶死!”

顧玦一般不管下屬的私事,除非對方求到他這裡來,所以他從來沒勸裴霖曄早日成家,也從沒問過對方爲何不成家。

此刻他再聯想裴霖曄多年不娶,約莫也能猜到是爲何了。

沈千塵在顧玦的肩頭蹭了蹭,聲音又嬌又軟:“那就是說,裴霖曄這人還不錯嘍?”

“是不錯。”顧玦意味深長地含笑道,“是個有心人!”

沈千塵先是“嗯”了一聲,跟着笑眯眯地又道:“肯定比不過我的九遐!”她的嘴巴甜得像是抹了蜜似的。

顧玦很是受用,俯首在她的脣角親了一下。

誰也比不過他的小姑娘!

顧玦默默地在心裡算時間:快了,距離她及笄已經不到二十天了。

他的瞳孔在燭光的映照下像是盪漾着金色的流光,連眼睫上都彷彿跳躍着細碎的光芒。

說曹操,曹操就到。

這時,江沅來稟說,裴霖曄來了,於是顧玦就直接讓他進來了。

裴霖曄身着一襲大紅色蟒袍,身形挺拔,眉目堅毅,忙碌了一天,形容間卻不見絲毫的疲憊。

從他身上沾染的些許草屑以及皁靴上的泥土來看,十有**是剛從獵場出來。

沈千塵上下打量着裴霖曄,彷彿要把他裡裡外外、上上下下地全看透了似的。

裴霖曄自然也看到了她,神色如常地給二人行了禮,也不贅言,乾脆地稟起了正事:“九爺,朱永追着倖存的三匹狼找到了狼窩,發現狼窩裡被撒了一種藥粉,還有被斬殺的一頭母狼以及兩頭剛足月的小狼崽子。”

“狼窩裡的就是這種藥粉。”

裴霖曄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紙包,呈給了顧玦,油紙裡包了半個指甲蓋的褐色藥粉。

顧玦把紙包交給了沈千塵,沈千塵看了看那藥粉,又嗅了嗅氣味,就確認了。

她點點頭,表示這就是西越草。

結合現有的這些線索,顧玦和沈千塵已經能大致想明白了前因後果——

某個人今天去那個狼窩殺了母狼與小狼崽,還給頭狼下了西越草的藥粉,激發頭狼的仇恨與血xin,並引導那匹發狂的頭狼去追殺顧玦。

顧玦淡淡道:“狼對敵人冷血,可是對種羣忠誠,對伴侶至死不渝,對幼崽更是呵護備至……頭狼應該是追着我的氣味來的。”

氣味?沈千塵心念一動,握住了顧玦的手,肯定地說道:“香,也許是蘅蕪香。”

顧玦的貼身之物沒有那麼容易被外人得手,所以沈千塵能想到的就是“香”。

平日裡顧玦只用兩種香,一種是蘅蕪香,顧玦日常穿的衣物都是用蘅蕪香來薰的;另一種是她親手做的香囊,裡面的香料是她親手調配,有凝神靜氣的功效,除了顧玦外,她只把香囊贈於了少數的親朋好友。

沈千塵覺得自己還是大意了,琢磨着以後無論是給顧玦薰衣服的香料還是他用的香囊,都得用她專門配的香料才行,一種只屬於她與他的香料。

顧玦與裴霖曄對視了一眼,也是若有所思。

沈千塵正思忖着,驚風就帶着一個細眼睛的錦衣衛進來了。

那錦衣衛恭敬地抱拳稟道:“皇上,臣等剛剛拿下了給頭狼下藥之人,人已經帶到了殿外。”

顧玦的指節在茶几上叩動了兩下,接着就起了身,問沈千塵道:“瞧瞧去?”

當然要去!沈千塵也起了身。

見狀,那細眼睛的錦衣衛欲言又止,生怕皇后會被外面那個歹人嚇到,但見裴霖曄沉默,他也就默不作聲了。

幾人簇擁着顧玦與沈千塵來到了殿外。

正殿外的屋檐下襬好了兩把椅子,殿外的兩邊站着兩列高大威武的錦衣衛,從石階一路往下,個個都手執火把,照亮了承光殿前方的空地。

只見一個精壯的黑衣男子形容狼狽地跪在地上,頭髮凌亂,雙臂被幾圈繩索綁在了身後,臉上、肩上以及胳膊上有好幾道傷痕,散發出淡淡的血腥味。

顧玦坐下後,對着裴霖曄使了一個手勢,裴霖曄立即就意會了,開始審訊那個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:“說,到底是誰指使你的?”

黑衣男子一言不發,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。

裴霖曄打了個響指。

下一刻,一個方臉錦衣衛出手如電,直接卸了黑衣男子的肩關節,那黑衣男子身子微微一晃,卻沒發出一點聲音,死死地咬緊了牙關,額頭冷汗涔涔。

“說,到底是誰指使你的?”裴霖曄又問了一遍。

黑衣男子還是不說話,腰板挺得筆直。

裴霖曄又擡手打了個響指。

於是,黑衣男子的另一側肩關節也被卸了,冷汗愈發密集,嘴脣幾乎要被咬出血來。

方臉錦衣衛淡淡道:“下一次我會打碎你的膝關節。”卸掉的肩關節可以接回去,可是打碎的膝關節卻沒法恢復如初,他就會是個廢人了。

“呸!‘你’算什麼東西,狗仗人勢!”黑衣男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,狠狠地咬牙。

然後,他的嘴角就溢出了一行黑血,臉上勾出一個詭異的微笑。

他嘴裡吐出了更多的黑血,身子軟軟地往一側倒了下去,一雙眼睛從始至終都瞪得大大的,如同那頭被顧玦一箭射死的頭狼般,死不瞑目。

就算沈千塵沒撬開他的牙齒看過,也可以確信他是服毒自盡了。

這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死士!

周圍靜了一靜,夜風習習,帶來遠處的蟲鳴聲。

“他的京話實在不怎麼!”沈千塵撫了一下衣袖,看似隨意地說了一句,其實意味深長。

在場的人全都聽出了這死士的古怪口音,他分不清“你”和“李”,死前的那句“‘你’算什麼東西”念得就好像是“‘李’算什麼東西”。

這是不少南昊人說齊語時常犯的毛病。

那細眼睛的錦衣衛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沈千塵,沒想到皇后一個嬌弱的小女子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面竟然如此鎮定,還能談笑風生。

“確實。”顧玦附和了一句,接着就吩咐裴霖曄道,“裴霖曄,去把南昊三皇子與二公主叫過來。”

裴霖曄立即應命,親自帶了一隊人馬去請烏訶朗南與沙耶兄妹。

沈千塵興致勃勃地賞起月來,山中少炊煙,空氣比京城更好,夜空也顯得更璀璨,更清澈,星月彼此映襯,好似數之不盡的寶石嵌於夜幕上。

這般美麗的夜色讓沈千塵起了對月小酌的興致,吩咐琥珀上了一壺葡萄酒,享受了一番“葡萄美酒夜光杯”的情調。

當她慢慢地小酌完兩杯葡萄酒後,烏訶朗南與沙耶兄妹倆就隨裴霖曄過來了。

兄妹倆也看到了那具躺在地上的屍體,沙耶似乎嚇了一跳,拉了拉兄長的袖子。烏訶朗南安撫地拍了拍妹妹的手,以身體擋住了妹妹的視線。

兩兄妹繼續往顧玦與沈千塵這邊走來。

待兄妹倆行禮後,顧玦很直接指着地上的屍體問道:“烏訶三皇子,你可認識此人?”

烏訶朗南與沙耶又朝地上黑衣男子看了一眼。

兄妹倆似乎都被屍體的猙獰面貌嚇到了,沙耶既害怕又不忍地移開了目光,烏訶朗南雙眸微張,神色間有些緊張,也有些忐忑。

他猶豫了一番後,頷首道:“認得,他是昊人。他的左臂上應該有鷹頭紋身,這代表着鷹揚衛。”

方臉錦衣衛蹲下了身,用刀割破了那黑衣死士左臂的袖子,看了看屍體的左臂後,稟道:“皇上,他的胳膊上確實有一個鷹頭紋身。”

顧玦挑了下眉,又問道:“鷹揚衛不是昊帝親衛嗎?”

“曾是。”烏訶朗南連忙道,臉上露出難以啓齒的神情,爲難地說道,“鷹揚衛是先帝一手培養的,曾是君主的親衛。但家父登基後,鷹揚衛死忠於先帝,不願臣服家父。”

“家父也曾下旨赦免鷹揚衛,願意招攬其中的有能之士,可是那些倖存的鷹揚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,無人現身。”

頓了一下後,烏訶朗南又補充了一句:“最後一任鷹揚衛指揮使鬆摩曾任太傅,負責教授烏訶迦樓武藝,現在烏訶迦樓與鬆摩全都下落不明。”

雖然烏訶朗南沒有明言,但是他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,他在委婉地告訴顧玦,昊國先帝死後,鷹揚衛只效忠於先帝之子烏訶迦樓。

顧玦眯了眯狹長的眸子,把話挑明:“鷹揚衛是烏訶迦樓的人?”

“正是。”烏訶朗南頷首道,沙耶垂着頭站在一旁,餘驚未消,花容失色。

“原來如此。”顧玦笑了笑,這也沒說幾句,就把人給打發了,“兩位請回吧。”

烏訶朗南眸光閃了閃,鄭重地行了禮,就帶着妹妹一起退下了。

裴霖曄叫了四個錦衣衛護送兄妹來返回他們的宮室。

顧玦與沈千塵也起了身,又返回了承光殿內,沈千塵還不忘讓琥珀帶上她的那壺葡萄酒,她還要繼續與顧玦一起對月淺酌。

沈千塵一邊走,一邊用手指悄悄地撓了撓顧玦的掌心,用動作問他:你怎麼看?

顧玦微微一笑:“烏訶度羅怕了。”

烏訶度羅登基後,一直沒能真正坐穩南昊江山,下至民衆,上至藩王,都在觀望着烏訶迦樓到底是生是死,想看看他能否復辟。烏訶迦樓現在回了南昊,恐怕烏訶度羅也猜到了他在南昊,擔心帝位不穩,所以急了。

“這些南昊人真是討厭。”沈千塵噘着嘴抱怨道。她難得和顧玦出來玩,就生生被他們壞了興致。

說話間,兩人又回到了書房。

顧玦親自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葡萄酒,優雅地淺啜了一口酒水,就見沈千塵對着他比了一根食指:“再一杯。”她只准顧玦一天喝兩杯。

“好。”顧玦笑了笑,應了。都聽她的!

他的聽話換來了少女滿意的笑容。

九遐真乖!

沈千塵其實沒醉,但喝了酒後,渾身就處於一種奇異的放鬆狀態,輕飄飄的。

她想也不想地湊過去在他脣上吻了吻,作爲獎勵。

她嚐到了他脣上香醇的酒液,下意識地微微一吮,然後就想退,可是後腦卻被男子的大掌壓住,她的嘴脣也被他輕輕地吮了一下。

沈千塵的腦子裡霎時間一片空白,渾身彷彿被火灼燒似的,變得滾燙起來。

少頃,他放開了她,她的意識還有些迷迷糊糊的,隱約聽到他說了“不省心”三個字。

“不省心?”沈千塵傻乎乎地問了出來。

顧玦勾脣一笑,眉目繾綣,修長的手指在她面頰上溫柔地摩挲了一下,笑道:“這大齊也不比昊國省心。”

沈千塵:“……”

沈千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,意識漸漸又清明瞭起來。

大齊的朝堂確實不省心。

雖然顧玦才登基三個月,但在這段日子裡,也足夠她與他看到大齊的種種問題了。

從朝制到軍隊到科舉到宗室勳貴等等,各有各的問題,這些問題不僅僅是因爲先帝顧琅,還有大齊百餘年來積壓的一些弊端。

顧玦接着道:“大齊和南昊南北分治是目前最好的形式。”

南北兩國彼此制約,也是一種維穩的平衡之道。

最初,顧玦之所以選擇和烏訶迦樓合作是爲了給自己、給秦曜、給北地軍的所有人留一條退路,讓他和秦曜可以退守西北、北地,形成一種三足鼎立的局面。

因爲顧琅駕崩,他也就順勢調整了計劃,演變爲現在的局面。

沈千塵但笑不語。

反正無論顧玦做出什麼樣的抉擇,她都會站在他的這邊,無怨無悔。

夜色更深了,萬籟俱寂。